我想回头往外挤,但已经挤不出去。所幸人虽然多,秩序却不乱,大家井然有序地慢慢往前走,没有出现推推搡搡的情况。
队伍里还有许多跟我一样夏人打扮的,问了其中一个家庭才知道,他们大多都是山南人,不过并非信徒,就是开车过来感受下节日气氛的。
“孩子明年高考了,听说这任频伽从小就是尖子生,当年考了六百多分,我们就想来沾沾喜气。”说罢,妇人笑着摸了摸身旁男孩的后脑勺。
男孩脸上长着几颗青春痘,神色有些不耐地避开母亲的手:“哎呀你别弄乱我的头发。”
男孩父亲闻言也上了手:“摸摸你咋了?我给你抓个更帅的发型。”
“你不懂,现在就流行这样。”
“眼睛都快看不到了还流行……”
看着这一家子嬉笑打闹的样子,我心中不免怅然。
只是为了让孩子沾沾学霸的喜气,父母便开车几百公里带他来这儿参加冬丰节。
男孩可能一辈子都意识不到,自己所拥有的是多令人艳羡的好运。
队伍缓慢地行进,排了半小时,终于轮到我。
第一张长桌,对面的阿姆给我发了只塑料碗。我捧着这只塑料碗到第二个阿姆那边,对方动作利落地从一只巨大的不锈钢深桶里舀了勺粥到我碗里。第三个阿姆,给我分了巴掌大的饼。
一手举着碗,一手抓着饼,我最终来到了摩川面前。
我俩之间隔着一张小小的木头桌子,上头放一只古旧的铜盆,盆里用清水泡着一截新鲜的柏枝。
他起先没注意到我,右手拇、食、中三指快速轻点水面过后,就要伸手为我赐福。结果一看到我的脸,直接愣住了,唇角的笑也僵在了那里。
“蹭个早饭。”我冲他笑笑,咬去手上一大块饼。
他垂下眼,什么也没说,就像之前对其他信徒做过千万遍的那样,两指并拢点在我的额心,松开后,拇指指腹带着冰冷的湿意,抹过我的双唇。
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呼吸也跟着消失,甘甜的滋味顺着唇齿落入口腔,我以为这就是全部,摩川的手却迟迟没有松开的意思,仍然按住我的唇峰。
还没完?
我正觉得有些奇怪,对面的人忽然低低开口,说了今天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别在这里吃东西。”
他的指尖微微下压,像是一种警告。
我:“……”
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我迅速将嘴里的东西咽下:“……知道了。”
说前两个字的时候他手还按着,到最后一个字已经嫌弃似的拿开。
寒冷的冬天,他的手指一直浸在水里,指尖都被冻得通红。
“拉结罗。”别开眼,他像是冷得受不了,握了握手指。
拉结罗,以我有限的层禄语知识,这应该是“神胜了”的意思。配合今日节日主题,可能就跟基督教里的“阿门”一样,表示一种对神明的赞美。
我望着他庄重圣洁的面容,跟着重复:“拉结罗。”
第8章 心静,则手稳
后面毕竟还有好多人等着,我没停留太久就往前走了。
进出是两个不同的门,前头大门进,后头小门出。出了门外头就是条悠长的小径,弯弯绕绕通往山下。
庞大的树冠遮挡于头顶,冬季早晨的寒雾在枝丫间形成晶莹的冰霜,被阳光一照,山路上流光溢彩。
一边喝粥,我一边缓缓往山下走,每隔一段距离路边就会有个大袋子给大家丢垃圾,想得倒是很周到。
等吃饱喝足了,我掏出手机给严初文打去电话,问他们在哪里。
严初文早就和郭姝一道下了山,这会儿正在村西的空地那儿围观射箭比赛。
“……我问问,你先等等……”背景音一度十分嘈杂,严初文不知道在和谁说话,突然就问我,“对了柏胤,你大学时候是不是还参加过弓箭社?”
我一愣:“是参加过一段时间……”
严格说是一个学期。
“是这样的,马上要举行团队赛了,但棚葛代表队的其中一名参赛选手刚刚搬器材的时候不小心伤了手,比不了了,你能不能现在过来替一下他?”
“替……”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头就换了人听。
“小老弟啊,帮帮忙帮帮忙!”涅鹏的声音透着焦急,“我这实在找不到人了,咱对名次也没什么要求,你就替一下,改天我请你吃饭!”
话都到这份上了,堂堂村长亲自求我,我怎么也不好拒绝的。
“行,你等等,我这就来。”
挂了电话,我一路小跑着在人群中穿行,原本步行二十分钟的路,花了一半的时间就到了。
还没等喘匀气,涅鹏挤过来,将一串蓝色的假花套进我的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后就推着我与其他三个年轻人一起上了比赛场。
说是一年一度的大节日,但毕竟不是专业的,场地稍显简陋,没有看台,大家自发地围作一个半圆,将选手们围在中间。
地上用石膏粉标着白线,选手与箭靶距离大约三十米,是一个比较适中的距离。
我来得相当及时,其它几个村寨的代表队刚射完第一组,接下来正好轮到棚葛队。
其他三个先上,我留在最后熟悉手里的弓。
大学时,我参加的其实不是“弓箭社”,而是“猎弓社”。
现在电视上看到的弓箭赛事,用的多是“竞技反曲弓”,金属弓身,带瞄具和箭台,三指勾弦。而传统猎弓,弓身一般都是采用槭木或者桑木制成,没有瞄具和箭台,拇指勾弦。
拉了拉弦,手里的弓柔韧度还不错,感觉得出是平时精心养护的。
也是严初文瞎猫撞到死耗子,我学的是传统猎弓,要是我当年学的是竞技反曲……今天怎么想都得凉。
“加油加油,别紧张!”
“胤哥你可以的,相信你自己!”
严初文和郭姝在一旁为我加油打气,看着比我都要紧张。
每队八支箭,每人两支,按照顺序第一队先射四箭,再到第二队,这样依次轮流等全部队伍都射完算作一轮。此次比赛一共两轮,得分最多的那队为最终冠军。
很快棚葛队的其他三人射完了各自的箭,轮到我上场了。
“哎呀,涅鹏,你们怎么派个夏人上场?你们棚葛是没人了吗?”
场边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嘴里叼着根牙签,用口音浓重的夏语半真半假地调侃着涅鹏。
“什么夏人不夏人的,两族一家亲,这是我老弟!”涅鹏双手抱臂,面不改色地说道。
运动场上搞心理战的不少,没想到村运会也有。
我跨站在起射线上,推弓、拉弦、瞄准,不管准头怎么样,气势还是要先做足。
摒弃所有的杂音,放慢呼吸,指尖松开的一瞬间,箭矢犹如一道划破天际的流星,直直朝着箭靶而去。
可惜,由于手太生,之前完全没练过,差了点准头,只射到六环。皱了皱眉,我有些懊恼。
“不错不错!”但就算如此,严初文与郭姝还是为我爆出了最热烈的掌声。
“很好,小老弟,保持住!”涅鹏大力地揽住我的肩,将我揽到休息区,“按照这个节奏来,我们还是有夺冠的希望的。”
到第二轮的时候,我发现三十米处的箭靶后头又多了个黑色的小靶子。
“那是什么?”我问涅鹏。
他看了眼,说那是“鬼头靶”,射中那个可以得20分。
射中靶心也就10分,射中鬼头靶竟然就能得20分?
不过鬼头靶又小又远,搞不好就要射偏,到时候一分都没,未免得不偿失。
我想,这大概就是它登场的意义。是冒险一博,还是保险起见,全看如何选择。
重新换第一队上场,我看还有些时间,拿着弓去一旁的练习区默默复习起来。
按照我的性格,原本是不会参加什么大学兴趣社的,更何况还是一项自己完全不不了解的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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