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转着手里的钢笔,笑说:“那我会舍不得你。以后谁帮我输档案?”
王垠丘笑起来。他在出院前问起院长为什么要在精神病院里贴一句“我旅行是为了懂得我自己的地理”。院长嘟囔说:“以前那栋楼是市文化馆的嘛,拿过来用的时候觉得标语不错,没有拆掉。”
王垠丘哑然失笑。
1999年的四月,老乔等在精神病院门口。门卫室边拴的狗已经换了一只,但还是非常凶。王垠丘把自己的行李扔到老乔的面包车上。老乔问他回哪里。王垠丘坐在车上想了许久,发现他没地方可去。他只是不太想留在这座城市里。他让老乔载他去了火车站,下午时间最近的一班车是去哪里,他就先去哪里。
老乔替他拎着行李,在王垠丘即将转头检票的时候把行李递给他,说:“哎,老王,齐满米在...”
王垠丘打断了他,说:“我想想看还是得出来。总不能就活成这样了。老乔,以前的事要不就让他过去了。”
老乔看着王垠丘检票,过闸,攀上火车。下午领药的时间点一到,王垠丘条件反射地想去哪里排队。他不知道那些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多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脑神经。他在彻底断药之后,有一段时间很嗜睡,有一段又清醒得不行。
王垠丘在目的地下车后,找了间招待所住下来。他买了只豆沙馅的面包,靠在招待所的房间里边吃边看电视。他的房间临街,街面的商铺放着《爱你一万年》。
晚上,王垠丘借了招待所的电话打给回美国的王芝锐。王芝锐那时已经住进医院待产。王芝锐的老公接起客厅的座机电话。王垠丘问:“王芝锐还好?和她说我出来了,一切都好。以后吗,没想好。”
王垠丘挂了电话,在招待所的窗口站了一会儿。电击治疗时间一到,他的身体会配合得做出晕眩疼痛的感觉,疼得他想就地躺下。那些疼痛像种指责,按着他的胸口说他没资格正常生活。他输入档案的时候看到过,很多病愈的精神病人出院后,却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自杀。他之前无法理解,现在可能稍懂了一点。
王垠丘缓过来之后,走回柜台前把电话费付给店主,想了想又多付了一点,问:“明天能早点敲房门叫我一声吗,看我还有没有醒着。”
店主疑惑地看着他。王垠丘笑笑说:“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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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友,本文仍旧不长,寒假差不多更完,破镜部分也不会太长。如果这几天看着有点难受,可以等标题发生变化再来追更,谢谢你:)
第27章 分手(四)
王芝锐是在那年六月收到王垠丘留在答录机上的留言:王芝锐,怕你又满世界找我,想想还是主动打给你。我现在在一间乡镇小学当数学老师,在学校附近一栋自建房租了一个小单间。一月一次要回去复诊,但我已经很久没去。听说孩子已经出生,回电话告诉我侄子叫什么。
王芝锐打到学校找王垠丘,告诉他孩子叫林觉蔼,英文名Liam。王垠丘握着话筒,说:“蛮好听。”
王芝锐说:“你居然没有说,什么破名字。”
王垠丘哼笑了声,说:“在心里说了。”王芝锐笑起来。她若有似无地小叹了口气,问:“听说,杨杜鹃又去找你了。”
王垠丘仰头说:“应该是老乔告诉她我在哪。她赶来问我,既然现在差不多治好了,是不是能真的找个女人结婚了?”
电话线两端沉默下来。王垠丘看到杨杜鹃站在校门口,突然觉得她周围带着一片雨和一场洪水。杨杜鹃接近他,雨和洪水又重新冲过来。他本来想再搬得远点的,但是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实在懒得动。
那天他们在学校附近的小吃店坐下来。王垠丘伸手问杨杜鹃要了支烟,问:“我找谁结婚?城里谁不知道我喜欢男人?要不等我死了,你给我配冥婚。”
杨杜鹃提着手包,愣了片刻想骂又一下子不知道骂什么。王垠丘已经推开门管自己走了。
之后杨杜鹃有段时间没再来。王垠丘下了班,躺在自己十平左右的房间里,不开灯的时候,仿佛躺在一个洞窟深处。等到第二天清早,他摸索着再爬出洞窟。
工作时间久了,还真有其他同事也开始关心他的个人问题,想把自己哪个哪个村的表妹介绍给王垠丘。王垠丘未置可否。但是下个周的某天,同事直接领着哪个哪个村的表妹来了。
表妹梳着两根麻花辫,紫色碎花连衣裙,白连裤袜,看都不敢看王垠丘,脸颊上两片雀斑慢慢染成了红色。王垠丘看着她,想起的是另一个人穿裙子,踩着高跟鞋从大厅那头朝他飞奔过来,跨上他的自行车的场景。他把手里的山楂丸递给他,那个人和他说:“哥,其实我觉得徐记炒货店的还是姜阿姨炒货店做得好吃。”
王垠丘骂道:“不要就还我。”后座的人嘿嘿笑起来,一嘴塞两个,囫囵着说:“哥,看我,玩文玩核桃。”山楂丸咕咚从嘴里掉出去一个。
王垠丘说:“你别逼我停下车揍你,吃东西就好好吃。”后座于是没声音了。
王垠丘愣着神,半晌回过神,表妹还在他面前愣站。他只好带着人去外面吃了顿晚饭。他们在乡镇唯一一间西餐厅坐下来。说说是西餐厅,大概就是理解着西餐的做法,自己创造了一些中式意面,中式牛排。
表妹红着脸说:“听我哥说,你是大城市来的。这些东西我是第一次吃...”
王垠丘看着那堆传说是番茄肉酱意面的东西,说:“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吃。”
他们没再有什么像样的交流,沉默地坐在餐桌的两端吃完了一顿饭。
饭后,王垠丘推着自行车和表妹慢慢走去车站。镇上的商铺关门早,那个点,一条街稀稀拉拉几家开着,走过药材铺,走过电器行。表妹坐晚上的班车回乡下去。王垠丘陪她等在站台路灯底下。
在等车子的间隙,表妹问王垠丘有没有谈过恋爱。王垠丘拍赶了下落在手上的蚊子,低头看着手臂上立刻肿起来的小红块。他谈过恋爱吗。如果世界说他和那个人的关系不是恋爱关系,世人说他们是错,是精神疾病,他们算谈过恋爱吗。王垠丘陷入了沉思。
车子摇摇晃晃停下,表妹爬上车厢。王垠丘还愣站在那里。
那天晚上,王垠丘推自行车往回走。天气已经很黏热。王垠丘路过电器行的时候停下来挑了一把天蓝色的摇头风扇。他把风扇放在车斗里,还是慢慢推着车。再次路过药材店的时候,药材店老板和老板娘站在厅堂拿着蒲扇吵架。柜台上的电视机兀自放着。王垠丘匆匆扫了眼,忽然站住了。
电视里放着某个综艺节目的现场直播,三位歌手在台上唱着很吵很闹的歌,满场到处跑。他们身后的伴舞也跟着到处跑来跑去。搜索引擎显示为0,王垠丘后来养成了习惯,每次坐在那台美格显示屏面前就打开搜索引擎键入一次他的名字,显示0条结果。他出院前,删除了电脑上的历史记录。
但心里的记录可能连电击治疗都没办法完全清除。燥闷的初夏夜晚飘满药材店苦热的气味。王垠丘在电视上看见了齐满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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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芝锐按下电话答录机,王垠丘在那头说:不知道和谁说,所以又打给你。我在电视上看到齐满米。他在离我不算远的地方台节目当伴舞。蛮巧的,当时觉得蛮巧的,要不去看一眼他好不好。你知道,他那个人什么都不懂,连生病要吃药都不知道。想了很多天,还是坐火车去了。在电视台楼下等了一整天,后来想到可能他也不是每天上班。于是又回来了。
王垠丘挂断电话,靠在楼下的小店发呆。他掏了点毛票扔在柜台上,买了包烟。王垠丘想,齐满米从乡下逃出来认识他和老乔真的不知道是倒霉还是幸运。现在看起来过得挺好,那就好了。
但是第二天,王垠丘在自己的洞窟房间醒过来。因为学校已经放暑假,原本他想再睡一会儿爬起来到楼下随便吃点早饭。他眯着眼睛看了会儿窗外,忽然坐起来,穿衣服,换鞋子,骑自行车去火车站买了火车票又去了。
王垠丘在电视台附近的快餐店解决了一下中饭。他也有点摸不准自己是在做什么,好像必须确认齐满米真的活着才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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