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点了单,李戈陵吃长鱼面,楼昭吃油渣馄饨,有街坊四邻送小孩上学,一个妈妈在隔壁抽查课外阅读理解,“丁泽宇,你老师说的题还有印象吗?欧亨利的《麦琪的礼物》最后一段讲了什么?”
小孩哥不得不现场背书,“1906年,一对穷困的年轻夫妇在圣诞节那天互赠礼物,丈夫吉姆卖掉了祖传的表给妻子买了梳子,太太德拉却在另一边卖掉长发为吉姆买表链。”
“是,他们都放弃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给对方换了一件已经没有用的礼物,那这个题目想表达什么?”他妈妈考考他说。
小孩哥吃馄饨,嘴里随口说:“说明人活着就是累,不仅要上学,这么爱对方也没有好下场。”
“错了,”他妈妈说:“人生是由啜泣,抽噎和微笑组成的,虽然大部分都是抽噎,但他们俩还有一个‘麦琪的礼物’陪着自己度过难关呢,这对夫妻的未来多有希望。”
楼昭或许是听进去了话,他把两个人那天说的另外一件事重提起来,那就是他们都知道微博上的coser们今年秋季有个被线下赞助的旅游面基活动。
这个活动还和一项年度人气总选有关,不出意外,三陵老师肯定会进入冠军人气预备人选。
楼昭如果陪同过去拿奖,他们的关系就真的是全世界都要知道了。
可他们也没有逃避,夏天还没过去,今年的决赛冲刺任务就一件一件来吧。
在一番准备过后,同年的七月中旬,楼昭跟李戈陵一起办住院了。
这几天,身边朋友亲戚都已经过来看看他们了。
爷爷身体不好,没有亲自来,但奶奶会固定带来她下厨做的菜和破壁机打的豆浆,自家的兄弟们许谈姚策和王总来了,几个人坐在病房里边看望小两口儿的手术。
那会儿的李戈陵在三楼做贫血化验,楼昭被许谈丢了一个请帖,正好砸在病服的胸口肌肉中间。
楼昭打开看看,反问道:“你是怕我栽了,让我现在还你礼金?”
许谈:“屁啊,我是说点正经喜事给你冲冲喜,看看你这阴沉样儿,你给自己的心理压力太大了。”
姚策今天的语言艺术也特温暖人心:“对啊,有陵陵陪着你呢,正经术后恢复也就半年,你们以后肯定会好起来。”
王总看了一眼不说话的楼昭:“听陵陵说,他给你摘的是腿上的皮肤,你是不是心疼了?”
“这肯定的,但谁让他的福气好,”许谈不夸张地摇头看楼昭,“咱们楼外楼估计这辈子要记着老婆给自己的这部分新生命,我们就等你们重生归来了。”
“嗯嗯!秋天见!到时候咱们大家伙一起聚餐,还有喝许谈的喜酒去!”
他们留下这话,一道放好礼物离开病房,楼昭把已经注射过药剂的疤痕面孔对着窗户。
而过了很久,等他看到余光中出现李戈陵,他被眼前的一幕压的喘不过气。
远处的青年正一只手按着腰,李戈陵低头咬牙看双脚的表情明显已经过了麻醉,他的身体一直以来很健康,但楼昭感觉这次摘皮也给李戈陵带来了极大的影响,不然这么嘴硬的人不会走路都不活蹦乱跳了。
之后楼昭看到李戈陵把疼强行压下去,才离开走廊要进来。
强大的心被炙烤得十分煎熬,楼昭立刻把膝盖上的遗嘱修改第四版和一本黑皮日记盖了上去。
李戈陵看着他坐平衡车旁边晒太阳的背影也没有发现一个楼外楼在背着自己写什么东西。
而到楼昭也做完身体的全麻,被医生们推上手术台的时候,合上眼的他都清晰地记着许谈那天说的这话。
不能退却。
已经欠下的半辈子要用往后余生去还。
他曾是怪物……是活着从来没有想的有朝一日会再有新面孔的人,但愿这次手术能把他带回奇迹这边,他也想给爱人带来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的盛大双人婚礼。
……
短短的几小时,伴随着手术室的红灯亮了又灭,楼昭出现过应激,好在他是成功挺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他即将拥有的皮肤是李戈陵身上的,他靠意志力也不愿意让手术失败吧。
也是从这天开始,气温变得炎热,七天左右,他们必须住院,定期检查创口,这个过程也没有任何人会知道楼昭脸上的情况到底如何。
所有人都很期待着希望到来。
但到第三次修复结束,他们面临真正拆纱布绷带的时候,李戈陵又不敢看了,哪怕身边的许谈妈妈再三鼓励,他都手抖得厉害。
真的不是心存期待想要楼昭大变活人,也不是恐惧楼昭毁容更彻底变得还不如现在的颜值。
是他先查了资料,再好的整容换皮肤,人做完手术,整个脸都会肿和疼很久很久,一开始皮肉之苦他可以陪楼昭受,但目睹全过程的触目惊心,再去看楼昭剃掉一部分头发的纱布外血迹,他都要共情地疼晕过去了。
明明是人人都有的健康,只有他俩想要争取,会如此难。
唉声叹气没有用,李戈陵就觉得背后全是冷汗,他想着忍忍就过去了……深吸一口气,预备睁眼赌一把的他睁眼就控制不住了。
三年交往,他熟悉楼昭之前的身材和每一块疤痕,对方是那种生活习惯很精致爱干净的人,除了胎记,他不会让人觉得邋遢油腻,随时是一个高级感很强的成功男性。
但是手术把他折磨得很狼狈,虚弱,这个男人之前还跟他说话,说自己是不是像木乃伊归来,以此逗他玩放轻松。
许谈妈妈十分温和:“楼昭马上要开始听见我们说话了,做好准备了吗?”
李戈陵知道不能拖,“嗯,我来。”
“不要怕,拉着阿姨的手,接下来还有好几次,但每一次都会变好,我们从今天开始学着改变吧。”许谈妈妈好负责地握住他的手。
二人这才伸出手打开纱布,李戈陵看着楼昭没过麻醉的面部,这一刻的他差点想不活了,什么健不健康都比楼昭术后的样子带给他的心痛不已更冲击……甚至,李戈陵此刻比自己摘皮还疼一百倍一千倍,在莫名其妙的泪水中,他咬住后槽牙想死的心都有了……
因为……
男人的创面在纱布下露了出来,他的术后面孔像皮开肉绽又被缝合了针线的橡胶制品,他被注射硅胶材质保护呼吸道的鼻骨随时可能流鼻血,左脸起了黄疸,下巴颏还淤青着,整个额头更像有成百上千刀的血痕。
楼昭幸好不用亲眼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被爱人陪着,这个过程还是太伤一个体面成年人的自尊了。
就在这时,余光中感觉到了他的意思,楼昭……把手伸过来盖他头上了。
手指划过他的脸颊,楼昭的麻醉刚没过,呼吸困难,第一次像做梦一样轻声说:“……不许哭鼻子。”
李戈陵讲不出话来,他前几天能不在楼昭面前哭就不哭,现在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住楼昭的后背,楼昭也引导他不要害怕脸上的水肿和刀面。
“更丑了……是吧?”男人很能容忍疼痛,也没忍住一声叹气,大脑正晕眩到疲惫的他想找一个镜子和手机都没有找到。
可他也没继续索要。
李戈陵在一边使劲地摇了摇头,把他宽大温柔的手抓死紧。
明明早已经熟悉这张脸上的每一次伤痛,现在要做正式告别,他们的呼吸燥热难忍时舌尖还是会有不舍。
可沉溺于苦痛和折磨并不是强大者,他们需要去直面未来的人生。
他们都觉得不能怕,这次挺过去就会好了,一定的。
但楼昭还是在人生第一次的关口对他说了一句语气非常不像他的话。
“陵陵。”
男人血迹线还在的冰冷淤掌握到了青年的衬衫袖口。
“……陵陵……”
男人把他当救命稻草,叫了一声又开始疼地叹息,衣袖也随之变成了他在泪流满面的情绪承载物。
李戈陵今天从学校来的时候,身上穿的是衬衫短袖和西裤,他给各路外交活动做翻译也上过电视,经常出国,不知不觉的也就习惯了西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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