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提心吊胆的,生怕他写出别的来,始终不给他本子,唐琛就在所有能写字的地方写,墙上、小桌板、灶台,卫生纸……只是从来不动西元的画纸,很是知情识趣。
他想吃的喝的,西元尽量给他买回来,但不给他香烟,太危险,船屋容易失火,西元还不想回来的时候看到唐琛烧死在家里。为此,唐琛好几天没再写字,闷闷的,西元只好在吃过晚饭后,两人在露台上吹着海风,为唐琛点燃了一支香烟,唐琛眯着眼,美美地吸了第一口,露齿而笑,头顶上空几颗寥落的星,恍若掉进了他的眼里。
第二天唐琛在报纸上写道:雪茄。
西元也拿笔在下边留言:过分!
唐琛坚持要本子,写满家中每一个角落:给我本子。
西元刷牙洗脸,镜子上也用牙膏写着:给我本子。
在如此强烈的要求下,西元不堪其扰,警告唐琛:“我可以给你本子,但是你不许乱写,只写你想要的东西,要是敢写别的,我就收回你的笔和本子。”
唐琛郑重地点点头。
西元忽然发现,唐琛的脖子也能活动自如了。
唐琛终于有了自己的本子,一个大大的速写本,硬皮的壳,雪白的页,托在手上支在腿上都很方面。
唐琛满脸泛光,打开本子摩挲了好久,咬着笔头冥思苦想,迟迟不肯落笔。
西元一边画图一边瞄着他,也不禁好奇,这家伙会写什么。
终于,唐琛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在本子的下端写了第一个字“西”,然后是“元”。
那一刻,西元的心漏跳了几拍。
唐琛又在本子上端写了自己的名字:唐琛。
西元紧紧盯着他移动的笔尖,如果唐琛敢在在两个名字中间胡写,他就夺过本子,一把火烧了。
然而唐琛只是在西元名字旁,补了个赠字,最后落款是今天的日期。
唐琛,西元赠,某年某月某日。
西元暗自松了口气,唐琛抬起头,冲他清浅一笑,西元面无表情地别过脸,继续画稿。
有了本子的唐琛,并没有滥用话语权,每天都会安安静静地写些东西,从不提过往,也不展望未来,只是写写西元一天不在家,他都做了哪些事,附着一点心情的描述,今天做了五个俯卧撑,开心,打翻了颜料盒,好怕,早上的炒鸡蛋有点咸,一天都在喝水,下次注意。
妈的,西元啪地合上本子,严肃地望着唐琛,唐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垂下睫羽。
西元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唐先生并没有随着境遇的改变、岁月的变迁而——重新做人!
既然不胡写,那就随他去。
双手能动的唐琛越来越不老实,有一次西元发现丢在阁楼上的脏衣服不见了,跑去露台一看,衣服晾的倚里歪斜,袜子滴滴答答也没拧干,但是洗的很干净,泛着皂香味,唐琛当天的记录只有一句:我能帮西元洗衣服了。
西元晚上给他洗澡的时候,发现膝盖磨破了皮,想必是爬楼梯时蹭的,楼梯总有六七级,爬上去对唐琛来说,如同打了一场硬仗。
西元并不感恩,再次警告唐琛:“不许去阁楼,那是我的地盘,若再敢爬上去,我就把你锁在床上。”
唐琛垂眸不语。
西元踹了澡盆一脚:“听懂了?”
唐琛缓缓地掀起眼皮,凝视着西元,西元那一瞬间,有点慌。
胡乱地给唐琛洗完澡,上了药,也没心思画稿,早早地回到阁楼,一直没下去,下意识地将阁楼到处看了看,这间阁楼其实就是个三角顶,小到勉强铺个床垫,放个小柜塞几件衣服几本书,西元原本也没什么东西,只是用来睡觉,或者不想见唐琛的时候有个自己的地方发发呆。
摸到柜子最深处的夹层,张爷爷给的小木盒还在,打开数了数,十六颗帝阳春,一粒都没少,很多次西元都想丢掉它,不知怎地,最后还是将它们放回原处,就像一桩尘封的往事,挥不去,抹不掉,只好继续深藏起来,不再触碰。
第121章 水滴石穿
西元还是决定去唐人聚集的地方看看。
原先那家小药铺的老板挺和善,见西元总是来自己店里,药又抓不全,于是劝他还是要按药方抓药,少一味都是不行的,疗效甚微还白花冤枉钱,看药方这是一剂调补的猛药,吃药的人想必亏虚的厉害,但是人的身体应季而变,不知道病人现在状况,再这么吃下去的话恐怕虚不受补,反而适得其反,不如请大夫重新把脉开方子。
西元不懂中医,但是张爷爷临走的时候也说过,唐琛这张方子不能一直吃,等他身体稳定了便可以停了。
温市没有中医,西元寄希望于小药铺的老板,老板笑呵呵地说,我只是粗通医理,只管卖药,不给人看病的,你还是往唐人区那边找找吧,那里有两家中医堂,应该有大夫。
西元撑着雨伞,尽量遮住脸,来到了唐人区,东方脸孔果然多起来,不少店铺都挂着中文的牌子,按着药铺老板的指引,很快看到一家中医堂,似曾相识,门上悬着药壶,橱窗里摆着一些跌打酒,那是张庭威家祖传的状元公。
西元犹豫了,他不是不知道张爷爷一家早就搬到了温市,只是碍于现在的情况还是不见的好,离开藩市后他没有再联系张庭威,藩市那边的情况也全然不知,所有人都以为唐琛死了,西元跑路了,但是唐轩也许还在到处找他,多一分联系就多一份危险,既不想自己陷入险境,也不想给别人带来祸事。
西元去了另一家中医堂,递上旧药方,将病人的情况大致讲了下,坐堂的是个中年医师,看了药方,了然道:“哦,病人受过大伤?”
西元心中燃起一线希望:“是,脊椎。”
“带病人来吧,我给他好好医治一下,没准就好了。”
“呃,那个,病人来不了,不太方便。”
中年医师打量了下西元,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雨靴上都是泥。
“我们这里不是不可以出诊,但是费用很贵。”
西元保证着:“没关系,我不会拖欠诊金的。”
“出诊一次500元,填下地址。”
500?这是狮子大开口啊,西元犹豫间,医师又补充道:“不包括每次的药费和路费,你家在哪?”
西元说了个大概位置,医师索性合上了登记簿,蹙眉道:“海湾那边?太远了,恐怕去不了。”
西元识相地站起身,又回到了街上,转悠了大半天,小药铺老板说的没错,这一带只有两家中医,站在雨里,西元茫然地望着杂乱的街和匆匆的人影,竟然不知何去何从,破旧的雨伞掷在地上,西元缓缓地蹲下去,将脸埋进胳膊里,身边来来往往,都是虚幻的背景,只有打在身上的雨水最真实。
昨天被一个婆妈的客户纠缠不休,西元忍气吞声为他的门窗重新返工改了漆色,回来的有些晚,远远地就觉得不对劲,以前唐琛不能动,只有西元回来才会亮灯,现在天一黑,唐琛自己也能开灯了,每次西元晚归,走在通往船屋那条铺满落叶的小径上,一抬头就能看到自家窗口泄出的光晕,暖暖的,橘子色。
今天却是一团漆黑,西元加快了脚步,推开船屋的门,打开灯,就看见唐琛躺在灶台旁的地板上,橱柜倒在他身上,锅碗摔了一地,他的手里还握着几根菜心,想必是为了去够更高一层的菜盆才带翻了木柜。
连忙扶起柜子,这么沉也不知压了多久,西元抱起唐琛放在床上,掀开衣襟检查,果然,后背砸的一片淤青,手臂上也有擦伤。
“你闹什么?”
听到西元大声的质问,唐琛的脸色更加苍白,别过脸,避开了西元的目光。
西元扳正他的下巴:“看着我!这个家还不够你折腾的?我用得着你做饭吗?你老老实实地待在屋里不再惹麻烦,我就感天谢地了,你看看你,总是把自己搞成这样子,还嫌我不够累不够烦是不是?”
唐琛胸膛起伏,两眼又睁圆了,乌乌亮亮地瞪着西元。
西元掐着他的两腮,被唐琛的眼神勾出一股邪火:“闭上眼,别他妈的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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