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读(完结+番外)(169)
卢国盛被他问得一愣,跟骆闻舟面面相觑片刻,那双歪斜的眼里有一点茫然。
骆闻舟瞬间想通了什么:“所以你不是私自接的活——”
“私下接活?我疯了吗?”卢国盛说,“那小子有蜂巢的‘黑卡’——蜂巢普通的VIP卡就是金银钻石三种,‘黑卡’只有我们真正的客户才有,里面没有钱,所有的点数都是他们和公司往来里记的账,拿着黑卡到蜂巢,找人帮他们策划,再由我们这些人动手,他是带着黑卡和策划人一起来找我的,这是个‘活差事’,干成了我也有一大笔奖金,还能认回女儿,我为什么不干?”
骆闻舟隐约抓到了一条线索:“所以杀冯斌的时间、地点,还有来去的路径,都是这个策划人告诉你的?是他让你杀冯斌,留下夏晓楠?”
“夏晓楠?”卢国盛露出一点疑问神色,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个手机上有定位的小丫头么?策划说那是我们的人,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小丫头,我看她挺不经事的,吓得要尿,怕她出纰漏,才把她身上的定位器收走的。”
骆闻舟立刻追问:“策划人是谁?”
“编号A13。”卢国盛说,“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骆闻舟冲监控方向做了个手势,监控室里,陶然立刻对旁边同事说:“从蜂巢逮回来哪些人?去整理一份材料,让他指认A13是谁!”
肖海洋实在是在监控室里待不下去了,一言不发地领了命令,转身就走。
“11月6号当天,你为什么会去北苑龙韵城?是去看梁右京?”
“策划人说,这事办完,就送我去外地躲避搜查,我们这种人,一旦被挪地方,可能三年五载都回不来,所以我瞒着他和魏文川私下商量,看能不能在我走之前让他先兑现承诺。他答应了,让我先去见一面,什么都不要说,等他慢慢告诉她。”
骆闻舟低声说:“龙韵城——你就不怕有人认出你,或者被监控拍下来?”
“十五年了,谁还能认出我来?”卢国盛笑了一下,“魏文川是龙韵城的少东家,不会在他们家门口留下他和我在一起的证据,那小子鬼精鬼精的,早把那段视频删了,不过我估计他只关心龙韵城里、跟他有关系的镜头,大门口和周围的未必会管,所以还是留心了——怎么,还是出纰漏了么?”
骆闻舟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一阵惊涛骇浪——魏文川早把卢国盛出现在旋转餐厅里的视频删了,为什么费渡的人还能拿到完整的?
那么后来那些人搜索龙韵城的监控,却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难道是因为他们面前的监控记录是当初被魏文川删节过的版本?
那么龙韵城里的监控记录就是被人不动声色地换过两次!
骆闻舟倏地站了起来。
“哎,骆队,”卢国盛叫住他,“我可能是得枪毙吧?”
骆闻舟一顿。
卢国盛一摊手:“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过我女儿可没犯法——她应该知道自己是谁生的了,不管接受不接受,到了这步田地,你让她有空来看看我吧。”
骆闻舟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这一年阳历年的年根底下,大雪纷飞中的燕城人民已经遵循着农耕民族的本能开始无心工作,学生准备放寒假,大人准备换日历——各行各业都在倦怠地期盼年终奖,两件大事却把市政和公安系统炸得连年终总结都没时间写。
知名企业家魏展鸿父子买凶杀人,利用蜂巢等娱乐机构做幌子,豢养窝藏通缉犯这件事如“都市传说”一般,席卷了各大媒体的门面,简直给街头巷尾的老百姓们在茶余饭后制造了一场狂欢。
骆闻舟在值班室里住了整整四天四宿,完全是晨昏不辨昼夜不分。
陶然把他叫醒的时候,他才刚裹着不知从谁身上扒下来的军大衣睡了五分钟。
“蜂巢的人从头到尾审完了一遍,”陶然说,“没有卢国盛说的这个A13。”
骆闻舟从行军床地下摸出一瓶矿泉水,喝了大半瓶,剩下的都倒在了脸上,激灵一下清醒过来。
“魏文川交代了,黑卡是从他爸那偷来的,”陶然说,“A13接待的他,他觉得当时那个A13其实看出来他这张卡是偷的,非但没声张,还帮他把事办了——怪不怪?还有更怪的,他几年前在一个专门讨论如何杀人的小众猎奇论坛上认识了一个网友,网名叫‘向沙托夫问好’。”
骆闻舟眼角一跳。
“他在学校里折腾的那些所谓‘制度’,有一半是从小说电影里学来的,还有一半是和这个人商量出来的,327案的详细资料是这个人给他的,包括卢国盛就藏在蜂巢的信息。”陶然说,“我们通过ip查到了这个人的住址,已经人去楼空了。”
骆闻舟闭了一下眼:“龙韵城监控室里的工作人员呢?”
“我正要跟你说这个,”陶然说,“其中有一个名叫王健的中年男子在案发后神秘失踪了,他在龙韵城干了五年,居然没人发现他的证件是假的。”
骆闻舟重重地吐出口气,冲陶然摆摆手,哀叫了一声:“你快滚吧,没一个好消息。”
“有好消息。”陶然一双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睛却亮得吓人,“梁右京和卢国盛的DNA对比出来了,两人根本没有亲属关系,卢国盛的精子成活率很低,很难有后代,而且魏文川承认,所谓‘亲子鉴定’是他顺着卢国盛的妄想症诓他的。什么认亲认女儿的,他根本没和梁右京说过,A13私下里答应他,杀了冯斌,就让卢国盛‘自然死亡’,给警察交差,总共三个人,两两之间私下里都有协议,你说逗不逗——我们打算抓阄抽奖,谁手气好谁去告诉卢国盛这个消息,你要不要试试?”
骆闻舟一愣之后被他逗乐了,摆摆手:“别闹,让肖海洋去吧,这事别跟他抢。”
“第二件事,是今天领导们都去上面开会了,过完年就正式重启调查当年的顾钊案。”陶然露出了一个难以自抑的笑容。
骆闻舟:“真的?”
“你赶紧回家好好休整一下,”陶然一把将他拉起来,“第三个好事是你家那谁在外面等着接你回去呢,老光棍看你俩就碍眼,打着我的旗号掐了好几年,一转头搞到一起了——什么玩意,赶紧领走!”
骆闻舟二话不说,满血复活似的一跃而起,毫无怨言地挨了陶然一拳。
“哎,你把公共财产留下,那棉大衣是值班室的宝贝,别装傻充愣地披了就走!”陶然闹着玩似的伸手扒他的衣服。
“一边去,老子才刚捂热……”骆闻舟连忙捂住领口,“耍流氓!”
陶然借着打闹,飞快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骆闻舟一愣,陶然趁机一把扒下了年久失修没扣子的棉大衣,抱起来就跑。
骆闻舟咆哮:“陶然,你小子要造反吗!”
陶然撒丫子跑远了:“你也过年好——”
卷五
第129章 朗读(四)
市局是个很有趣的地方,一条马路之隔,就是市中心的老商业区,有高档的酒店和几家老牌的大商场撑门面,借着这些“门面”聚拢来的人气,又衍生出了一堆档次各异的小商业街,出了市局过马路,正对大门的停车场里被各色小吃摊围了一圈,越是寒冬腊月天,就越是卖得热火朝天,也不知为什么生意这样兴隆——可能是因为这一代的警察同志们都格外馋。
一辆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豪华小跑停在露天的停车场里,旁边不远处就是个卖章鱼小丸子的餐车,队伍排了十多米长,长龙似的,着实叫人望而生畏。
费渡探头看了一眼就放弃了,重新升起车窗,跟旁边的陆嘉闲聊:“年终奖到账以后一般是离职高峰期,你明年有什么打算吗?以后是想接着在我里这干,还是打算体验一下不一样的生活?”
骆闻舟这几天一直在市局加班,出来进去的开自己的车比较方便,费渡是开自己车过来的。跑车的驾驶座对于陆嘉来说略微局促,有点伸不开肚子,听问,他仰面往后一靠:“费总,你这是嫌我吃得多、排量大,要养不起了吗?”
“可不是么,”费渡往市局的方向扫了一眼,“我自己还吃软饭呢。”
陆嘉无声地笑了一会,初上的华灯透过没关严的车窗缝隙钻进来,落到他细长的眼睛里,在眼角处落成了一点针尖似的光。
而后他的笑容越来越淡,沉默了一会,陆嘉说:“我听人家说,那些吸过毒的人,大脑的生理结构会被毒品改变——这个说法听着挺瘆人,你想,如果经历、性格、教养,这些都是人身上可拆可卸的软件,那大脑肯定就应该是硬件了。大脑都变了,等于你从‘超级本’一下变成了‘小霸王’,这具肉体相当于被另一个魂‘借尸还魂’,即使有以前的记忆,也不是以前那个人了。”
费渡并不插嘴,十分有耐心地听着。
“但其实有时候我觉得,‘创伤’也有点类似,”陆嘉话音一转,解开安全带,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创伤也会把一个人变成另一幅面目全非的模样,有时候你看看别人,再照照镜子,会觉得心里特别恍惚,会想,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都不认识我自己了。”
“普通人追求的那些,不外乎房、车、事业、爱情、地位、理想,每天都忙忙碌碌的,每个人都揣着满肚子的烦心事和高兴事,烦得真情实感,高兴得认认真真,他们不知道什么叫‘无常’,就是觉得今天和昨天、和明天一样,不会想‘我是一只乘着枯叶飘在河里的蚂蚁,动辄翻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