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直(34)
☆、六五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补完了后面一半
“魏晋。”李毅坐在书桌前,头也不回地说,“以后让那位同学不要来我们寝室了。”
魏晋难以置信地微微张嘴,残留的好心情彻底消失。
“凭什么?”他冷冷问道。
李毅顿了顿,不紧不慢地转过头来直视着魏晋:“我记得我们上学期定下过和平条约,说好了以后在寝室共处,就不要让我看见碍眼的事情。”
魏晋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刺痛了一下,逼着自己寸步不让地回视过去:“所以呢?你这学期被什么碍了眼吗?”
“你心里清楚。”
魏晋积攒已久的怒火终于烧上了临界值:“我不清楚,说出来嘛,到底什么事?”
“基佬的事!”李毅霍然起身,几步走到魏晋跟前,“你们连藏着掖着一点都做不到?父母没教过你们何谓羞耻心吗?”
作家呆住了。
魏晋几乎没跟人吵过架,想象中的自己势如破竹,谁曾想火气一上头,嘴上就结巴了:“父、父母的事用不着你、你来置喙!”他被嘴拙的自己气得半死,只能提高音量,输出靠吼,“同性恋怎么你了?为什么要藏着?”
“至少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让你们天天在正常人跟前大摇大摆。”
当机已久的作家终于艰难重启,茫然地爬下床来劝架:“哎,都是室友,别这样……消消气消消气……”
魏晋站在原地喘了几口气,笑了。
魏晋平心静气地问:“室长,你有没有听说过,恐同即深柜?”
“……噗。”作家没憋住。
李毅瞬间赤红了眼睛,扑过来要揍人。作家手忙脚乱地试图拦住他,奈何细胳膊细腿儿派不上用场。李毅笨拙地挥舞着拳头,几度挣脱又被重新拖住,五官都扭曲了:“嘴巴放干净点!谁跟你们这种怪物是同类?”
魏晋转身四下张望,抄起了门边的扫帚。作家慌忙换了个阻拦对象,按下葫芦浮起瓢。
李毅怒吼道:“我小时候、我小时候——就是被你们这种怪物——”
“……”
魏晋举起扫帚的手又放下了。
三个体育不及格的菜鸡互啄的闹剧终于告一段落。
李毅喘着粗气,半晌后发表了总结陈词:“你们只配烂在沟里。”
魏晋眼前一阵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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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申海低声问。
“还能有什么然后?”魏晋没好气道,“反正有个人和稀泥,然后我们就熄了灯,谁也不说话。我就看见李毅手机一直亮着,在不停地打字,也不知是在跟谁说我坏话……于是我也跟洛宇发短信,聊到半夜才睡着。”
申海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
开学以来的第一次诗社活动是夜间集会,组织大家观看讲述某诗人生平的电影。
投影屏幕上播放的电影已经接近尾声,魏晋仍旧意气难平:“我不管他小时候被哪个变态猥亵过,那确实很不幸,但关我什么事?帐不能这样算吧?如果我被一个异性恋欺负过,难道也要立志于消灭全体异性恋?”
“是这个理没错,但你说服不了他。”申海说,“那寝室再呆下去太难受了,不如跟辅导员申请换一间吧?”
“哪还轮得到我申请,李毅早就恶人先告状了。下周我就搬去别的寝室。”
申海息事宁人地说:“能摆脱他就好。别想了,越想越气。走吧,我带你喝酒去。”
“……去哪儿?”魏晋下意识地站起身跟着他往外走。
“后窗啊,上学期就跟你提过,你不会还一次都没去过吧?”
魏晋的脚步迟疑了:“不太好吧,我这也是有家室的人了……”被强塞一把狗粮的申海翻了个白眼儿:“放心吧大姑娘,有我呢,会把你清清白白带回来。”
俩人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魏晋一路紧紧跟在申海后头,试图躲进他比常人大一号的阴影里,不时警觉地回头看一眼。申海匪夷所思道:“不是吧魏晋,洛宇这就开始查岗了?”
“哪是防他呀,我是防李毅那个神经病。刚刚撕破脸,鬼知道他做得出什么事,跟踪偷拍都有可能。”
“没那么丧心病狂吧?再说拍到又怎么样,你只是去喝杯酒。”话虽如此,申海也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
后窗酒吧正值rush hour,舞池里扭动的妖艳贱货不少,但大多数一看就不是学生。魏晋一眼望去,没有见到熟悉的面孔,松了口气之余又有点失落——他曾偷偷期望过身边存在同类。
“那边那两个,都是我们这届的,艺术系。”申海站在吧台边点单,顺口向魏晋示意,“是公开出柜了的勇士。”
“没出柜的也会来这里吗?”
“当然啦,这里给学生仔打折。”接口的是穿着马甲的酒保,“小朋友第一次来?”
魏晋点头。
酒保长得很帅,漂染了一头白发,打着耳钉,笑眯眯地递给他一杯调好的马蒂尼:“放心吧,大家会互相保密。”
申海端了酒,带着魏晋坐到昏暗的角落里:“现在就敢出柜的勇士,真叫人羡慕。我有时候会问自己,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有底气公开。找到工作之后吗?万一我上司恐同怎么办?万一他嘴上说着支持,转头却不再提拔我呢?要么等到升职成高管?万一坐不稳位子呢……想来想去,只有等到赚够了这辈子吃喝玩乐的钱,上午出柜下午辞职,爱谁谁。”
魏晋哈哈大笑,转念想到自己把同样的困境带给了洛宇,顿时笑不出了。
申海尚且可以将“赚够钱”视为最终目标,洛宇却是研究型人才,人家那目标是星辰大海。难道要他上午出柜,下午退出学术界?
“你呢,你怎么想?”申海问。
魏晋情愿不提这茬,敷衍地耸耸肩:“谁知道呢?有时候觉得大环境已经很友好了,结果下一秒就冒出了李毅那厮。不说这个了,你跟闻教授有进展吗?”
这回轮到申海被戳到痛处了:“喝酒,喝酒。”
魏晋担忧地跟他碰杯。
申海举杯一饮而尽,哈出一口凉气:“他明确拒绝我了,说是把教授的工作放在第一位,所以我在他面前也只敢当学生。前几天我开始找工作投简历了,去找他帮我写推荐,他倒是爽快答应了。我很开心地道谢,结果,他摸了摸我的头。”
魏晋想象了一下一米九的申海被人摸头的画面,表情复杂:“他想让你知道他把你当小……小孩。”
“他把我当什么无所谓,只要不讨厌我就行。他这人正义感很强,不可能去找姑娘结婚。我就一直等着,反正我年轻,耗得起。”
魏晋不吭声。即使作为基佬,他也并不看好这份暗恋的前景。但人生各有艰难,他不愿泼冷水,便只是沉默着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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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之后的周五晚上,洛宇带着魏晋出去下馆子。魏晋正计划着周末是拉他去看电影,还是窝在图书馆里陪他赶论文,忽听洛宇开口道:“我爹妈说明天要来看我。”
魏晋一惊:“啊?”
“我一整个暑假没回家,他们不放心,说要带吃的穿的给我。”洛宇迟疑道,“到时候,你也来见见他们?”
魏晋忙道:“算了吧,先别见了。”虽说丑媳妇终归要见公婆,但他不愿这么早就把洛宇逼到那境地。
“没事,见见也好。”洛宇顿了顿,“可以先说你是我朋友——我倒不是……就是,一步一步来。”
魏晋立即敏感地意识到了洛宇也在害怕。见面的话,他怕家人看出端倪、激烈反对。不见的话,他又怕自己觉得被冷落。洛宇这直肠子何曾处理过如此复杂的局面?一句话说得千回百转、如履薄冰。
魏晋顿感揪心,哪里舍得让他做这道题,当即若无其事道:“确实不赶巧,我明天要去敬老院,早就报名了的。”
洛宇果然咧嘴笑了:“那以后还有机会。”
☆、六六
魏晋总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跟洛宇腻在一起度周末,骤然回到孤身一人,顿时寂寞得无所适从,整个人萎靡不振地蔫着,像一朵遗落红尘的雏菊。
直到坐在开往敬老院的中巴上,凝望着窗上自己的倒影时,他才想起来,这只是开学之后的第三个周末。
魏晋被自己轻微恶心了一下,默默挺直腰杆抬起了脑袋。
一个暑假未见,张老头的房间出现了许多变化。
其中最大的变化是,属于陈老头的那一半房间空了。
张老头则一改坐禅模式,正弓着腰提着一只小水壶伺候盆栽。沿着墙脚新增了一溜花盆,花花草草被他养得摇曳生姿。
魏晋迈进房门一见这景象,心中已经有了点不好的预感,却还是故作轻松地问:“陈大爷搬走了?”
“死了。”张老头没好气地说。
魏晋很震惊。他还记得陈老头那模样,再怎么瞧都比干核桃似的张老头硬朗些,竟也说没就没了。
魏晋还处于面对死讯会不知所措的年纪,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节哀。”
张老头一脸不以为然:“嗨,敬老院里哪一年不死几个?赶上高峰期,一周送走俩,习惯了都。”
话虽如此,魏晋总觉得他突然开始养花,恐怕还是从室友的死亡里受了些触动的。
“新室友什么时候搬进来呢?”魏晋找来抹布开始擦窗子。
“快了吧,要看他们的安排。”
窗外庭院里,花枝招展老太太们还在跳舞。张老头沉迷浇花,头也不抬。
魏晋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你跟那阿婆,有进展吗?”
张老头皱起眉:“你们这些小年轻哦,成天脑子里都是什么东西?”
魏晋讪讪:“我还以为你会有些……新感悟。”
“什么感悟?”
“人生苦短啊,花开堪折直须折啊,之类的。”
“有啊,”张老头说,“人生苦短,她也不知道还剩几年,我不折腾她了。”
“……”
“我打了一辈子光棍,是不怕什么晚节不保。可人家这辈子过得四平八稳,有儿有孙的。我为了求个结果,却害她临了还多出变数来,何必呢。”张老头这些话大概也酝酿了不少时候,平日里没人能说,此时对着魏晋便全倒了出来,“就像这个花,你看它开得好看,就不要去折它了。”
魏晋站在原地浑身僵直,简直觉得每一句话都是冲着自己来的。这老头八成是上天派来的NPC,跟全宇宙一道劝退自己。他心里转着洛宇的家庭事业、远大前程,带着一丝指向不明的悲愤,喃喃自语道:“那如果我偏要折,会怎么样呢?”
“你折谁?”张老头抬起头,惊怒交集,“你先折断自个儿吧!主意敢打到阿婆头上,现在的小年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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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宇不好意思带着爹妈吃食堂,就找了家馆子请他们吃饭。洛宇妈翻着菜单啧啧感慨:“这大城市的西红柿炒蛋都比我们那儿贵五块钱。”
洛宇爹妈跟魏晋的父母完全不同,当了大半辈子的工薪阶层,来看儿子一趟就算出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