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之下(169)

　　林微澜哪敢说不可以，他主动把宋梅手上的砂锅接过来，嘴上“当然可以”地不断应着。

　　“哼，马屁精，”祝致理紧随其后进来，他脱下自己的羽绒大衣，将它挂在衣架上，“只看见了你阿姨，没看见我是吧。”

　　“叔叔，”林微澜这才跟着喊。

　　“这还差不多。”

　　祝旭听见声响从沙发后边探出头来，毫不掩饰嘲笑道：“爸，你都多大了，这点关注度也要和妈抢。”

　　祝致理瞪着眼：“再大我也是你爹，尊老爱幼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家里的关系刚缓和不久，祝旭不想破坏这份难得的和平，他巧妙地将“那我还是幼”这句话咽进自己的肚子，然后扭头问宋梅：“妈，这锅里装的什么。”

　　宋梅受宠若惊，要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这些年对自己可算是恪尽职守，该尽的义务他全都尽，就是不爱和自己聊天，现下居然在主动和她搭话。

　　她想掀开锅盖给祝旭看，却忘了祝旭现在人坐在沙发上，和桌上放着的砂锅是平行视线，宋梅只好重新把砂锅盖盖好，解释道：“银耳梨汤，妈在你姐家实在无事可做，给她打扫完家就顺便煲了个汤，”说到这儿，她刻意抬头看了眼林微澜，“这次里边没有放山楂，阿姨记得，微澜呐，你放心喝。”

　　祝致理这半百老头儿见不得两个年轻一辈对着宋梅温声细语从而忽视自己，他把右手虚握成拳，放在面前咳嗽一声：“你妈那哪是无事可做，去了你姐家就没停过，你们说她自己干活也就算了，非见不得穷人过年，还要拉着我一起干。”

　　宋梅拍他一下，示意他少在孩子们面前编排自己，她指指那锅银耳梨汤：“你姐家离咱这不远，这汤妈刚煲好没多长时间，还热着呢，你们先喝，我进厨房看看你姐，她一个人做咱们一大家子的菜，肯定手忙脚乱的。”

　　祝明月发觉自家爹娘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存在，于是挥舞着炒菜工具哀嚎道：“妈，光你不够，你让爸也一起来。”

　　宋梅和祝致理应着宝贝闺女的要求就去了。

　　家里现在热热闹闹的，林微澜进厨房拿了五个小碗，准备先把银耳梨汤舀出来晾着，祝旭半躺在沙发里剥橘子，反而成了唯一闲下来的那个，在这种忙碌的氛围中显得有些突兀。

　　“欸，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好，”他把剥好的橘子撕一瓣喂给林微澜，“天生富贵少爷命呗。”

　　林微澜现下抽不出手回应祝旭的热情，只好抬起下巴向厨房的方向扬扬：“去给叔叔阿姨还有明月姐也尝尝。”

　　祝旭投喂的动作停下：“我不是少爷吗，你怎么敢吩咐我干活？”

　　林微澜很给面子，立马跟了句：“谢谢少爷。”

　　然后少爷就屁颠屁颠捧着一手的橘子进厨房了。

　　林微澜望着祝旭兴高采烈的背影直发笑，心想这可能是全世界最好哄的少爷了。

　　有了宋梅和祝致理的帮忙，年夜饭的进程加快不少，众人紧赶慢赶，总算在九点半前将所有菜品端上了桌，祝旭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嫌扭着脖子看春晚不舒服，便从行李箱里翻出了自己新买的投影仪，这本来就是他要送给祝致理和宋梅的新年礼物，两个老人之前总说电视屏幕太小，眼下刚刚好适用，明亮的客厅大灯被关闭之后只留几条淡黄色的灯串，其乐融融的氛围下倒显得很是温馨。

　　春晚进行到一半，一个歌唱类节目刚刚结束，两位主持人正配合着介绍接下来的暖场小品，祝致理拿起遥控器，将投影仪中传来的笑声调低一些，期间他假装不经意拍拍自己胸口前鼓鼓囊囊的口袋，又清清嗓子道：“现在这个环节你们该说什么？”

　　祝明月一向是最上道的那个，她快速给自己续了杯果汁，然后将杯口轻微向下倾斜，和祝致理小碰一下：“祝爸爸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妈妈呢？”宋梅追问她。

　　“妈妈也快乐，新的一年越来越美丽，继续做全家最可爱的姑娘。”祝明月嬉笑补充道。

　　祝致理和宋梅被她哄得乐开了花，这些年也不知是年龄上来了还是怎么的，二人就喜欢听自家闺女说这些好话，祝致理和宋梅分别给祝明月递了个大红包，祝明月悄摸在桌底下偷看了一眼，之后便开始疯狂给祝旭使眼色。

　　祝旭心领神会，脑海中当即就构思好了待会儿要如何吹捧自家爹妈，蓄势待发。

　　谁料祝致理的话锋居然直接跳过自己转向了林微澜。

　　他的态度依旧称不上和蔼，甚至听着还有咬牙切齿的成分在。

　　“马屁精，你先说。”

　　祝旭的左眼皮忽然开始突突狂跳。

　　他这个人是标准的唯心主义者，右眼皮跳的时候他就觉得不管哪边跳，都是发财的征兆，但当单左眼皮跳时，他又信了那套“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理论，对自己即将发大财的事实深信不疑。

　　比如现在，他就认为财神爷正在自己家门口蹲着。

　　不得不说，林微澜这个人还是有两把刷子，毕竟稳坐当年的南原市联考第一，他平常看着不显山不漏水，但正儿八经聊起天来却一向讨长辈的喜欢，他先是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以此来凸显宋梅和祝致理的通情达理，然后又是对着二人好一顿夸，说他们教育出来多么优秀的一对儿女，一通分析后总算扯回了自己身上，直言自己一定会好好对祝旭，保证不辜负二人的信任。

　　虽说祝致理和宋梅现在也没有多信任林微澜，但架不住对方舌灿莲花，几番焦灼后，林微澜还是成功得到了四个大红包，连同祝旭的那份一起。

　　上小学之前家里条件一直一般，林微澜从来没有在节假日收到过任何像样的礼物，更别提压岁钱，之后家里的条件倒也好过一阵子，但他知道那钱来得不干净，母亲不让他接，他便也不想要。

　　准确来说，前二十五年的人生中，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红包，一收就收了四个，分量还不轻。

　　说不动容是假的，自己起初压根儿没想着能从祝旭父母这里收获什么，但祝致理与宋梅却从进入家门起就将自己划分进了“家人”的行列，时常把“咱们”和“一大家子”这种词挂在嘴边，林微澜不迟钝，他能感受到这家人对于自己的善意全都是发自内心的。

　　可能是因为祝旭，更大的可能则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善良到极致的好人。

　　培养出祝旭的家庭，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祝旭看到这一幕也没多说，他近些年是贪财没错，但林微澜的就是自己的，等价代换一下，自己还是发大财了，他把那四个红包一一塞进林微澜的卫衣口袋，左右各两个，然后心满意足地拍拍：“哥哥，吃软饭的感觉真好，未来一个月就靠你养我了。”

　　祝致理原本正准备给祝旭夹个他自己包的饺子，因为实在丑得突出，所以格外好区分，结果夹到一半听见这声“哥哥”，他手指一抖，那艺术结晶Plus版直接摔进了林微澜的碗里，因为冲击力太大，连碗里的醋都溅出来几滴。

　　祝致理将错就错，他示意林微澜把那丑不啦叽的玩意儿吃掉，然后放下筷子，开始教育起祝旭：“祝旭，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儿当自强，一天到晚光会喊人顶什么用，现在倒好，除了姐姐还不知道从哪冒出个哥哥，吃这个马屁精的软饭跟回家啃我们的老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祝旭“啧”了一声：“祝致理同志，组织上忍耐你很长时间了，人家有名字，林微澜林微澜林微澜，到底要说几遍才能记得住，你要不就跟我姐一起喊小林，要不就学学我妈喊微澜，什么马屁精，多难听。”

　　祝致理觉得祝旭这话在理，他沉思几秒，然后重新拾起筷子，醋也没沾，直接夹了个饺子塞进嘴巴里边，囫囵吞枣道：“微澜。”

　　祝旭这才勉强算他过关。

　　这位五十六岁的老父亲可能还是不擅长和这些年轻一辈相处，但他想，有了这第一步的尝试，以后就一定会有第二步、第三步。

　　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祝旭不再是个小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