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殊意吃了几勺汤汁浓郁的捞饭,胃里热起来,气终于顺了,低声问:“阿姨呢?”
“我叫她回去休息了,有需要再来。”谢栖说,“还有你二叔,刚才来过一趟,跟医生聊几句又走了,好像有急事要办。”
“急事?”赵殊意讥笑,“我妈快死了都没他自己的事急。”
“……”谢栖用纸巾擦了擦他泪痕未干的脸,“别操心他们了,你能不能管好自己?和我。”
赵殊意不吭声,接着吃饭。
谢栖抓住他的手,强迫他给自己喂了一口:“你刚才说爱我,赵殊意,再说一遍。”
“回去再说。”想起刚才的事,赵殊意有些尴尬,但眼下太多浓重纷杂的情绪积在心里,尴尬只是最微不足道的部分。
谢栖接受了他的拖延,忍不住扳过他的脸亲一口。
“我以为我们永远不会有这天。”谢栖恍惚道,“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好多问题想问你,但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回去再说。”
还是这句,赵殊意主动舀一勺饭喂谢栖:“你也要吃饱。”
总是吃不下饭的人很明白吃饱有多重要,赵殊意难得到十成饱,可能是有些晕碳,他又觉得头脑昏沉,靠着谢栖不想动。
手术结束的时候,有人来休息室通知。
正是凌晨,赵殊意瞬间清醒了,跟谢栖一起去看秦芝。
秦芝被安置到病房里,仍在昏睡,手背插着注射针头。
医生说是镇痛药,还有一些赵殊意听完记不清名称的治疗用药。
他问手术成不成功,术后需要注意什么,例如饮食方面。医生细心讲了一番,安慰他无需担心,能够完全康复,但患者需要心理治疗和家人陪伴,以免悲剧重演。
后半夜,赵殊意坐在秦芝的病床前,注视着她。
秦芝老了,从鬼门关走一遭,人更憔悴,皱纹更深刻,好似风烛残年,生气稀薄。
可赵殊意印象里的她一如当初,是温柔爱笑的妈妈。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不会再恨我……
“……然后到我的墓碑前,烧纸的时候,你会想起,妈妈也曾有过一点优点,缅怀我……”
也许每个人一生的眼泪有固定量,从前不爱哭,便攒下来,留到将来失控的某个时刻,例如现在——赵殊意比刚才平静,但还是控制不了自己。
“谢栖。”他突然说,“我在想,也许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错。”
他挨着谢栖,语调缓慢:“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性格决定命运。”
悲剧是从哪天开始的?
父亲去世,还是第一次发现母亲和二叔有亲密关系?
“如果当年我刚发现的时候,直接跟我妈摊牌,哭诉,告诉她我不同意,‘我很需要你,别为了二叔抛下我’,她有没有可能改变主意,站在我这边?我们的关系是不是会变得不同?”
他握紧谢栖温暖的手,汲取源源不断的热,神游般喃喃自语。
“就算对我妈说不出口,但在那些难熬的日子里,哪怕只有一次,我向爷爷求助,告诉他,我天天做噩梦,睡不好觉,想和他一起睡,他是不是也能明白,我只是一个没用的小孩,以后就不会给我那么重的压力,多爱我一点?”
“包括我二叔。”他自嘲一笑,“其实我记得,二叔以前对我好过,试探过很多次,想给我当爸爸,都被我激烈地拒绝了。我恨他,恨我妈,只要能刺激他们,什么过分的话都说。但如果我没那么做,稍微大度点,给他一个机会,结局是不是会更好?”
“赵殊意……”
“你觉得呢?”他无意识地摆弄谢栖的手指,收拢在掌心,“其实我们也一样,不是吗?”
“……”
并非没有跟谢栖沟通的机会,但赵殊意总是抗拒,他不允许任何人走进自己的内心,连自己也不肯睁眼看一看,心里究竟有什么。
仿佛里面藏着洪水猛兽,一旦开启心门,他将万劫不复。
“我们认识二十年了,如果我性格友善点,别总是一见面就挖苦你,我们说不定能当好朋友,或者早就在一起了……”
“没有如果。”谢栖不赞同,“非要这么说的话,我犯的错更多。你想这些干嘛?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赵殊意摇头不语,谢栖亲了亲他的额角:“你今天已经很累了,殊意,什么都别想了好不好?明天再思考也来得及,睡一会儿吧。”
谢栖将他的脸按进自己怀里,强迫他闭眼。
如果能拥有一种让人做美梦的魔法,谢栖一定每天都给赵殊意施法,或者悄悄潜入他梦里,亲得他脸红心跳,没力气梦别的。
可赵殊意睡着了,谢栖却了无睡意。
刚才那场意料之外的表白更像美梦,仿佛永远不会对任何人动心的赵殊意哭着说爱他,不能没有他——真的不是他的臆想吗?
赵殊意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
是最近,还是更早?
谢栖不舍得在这个时候把人叫醒问清楚,只能忍到明天,好在他们来日方长,可以慢慢聊。
其实也不是没有察觉。最近谢栖明显感觉到,赵殊意对他的依赖与日俱增,逐渐到了藏不住的地步。
而且很关注他。在一些夜晚,或者加班的周末,他在客厅拆快递,在厨房做菜,在卧室跟谁聊天,假如有一段时间没发出声响,赵殊意就会用倒水或上厕所的借口走出书房看一眼,确定他还在。
彼时赵殊意面无表情,视线却总飘向他。
他想在那些瞬间确认自己被爱着,却怀疑又是自作多情。
赵殊意根本不用担心他会离开,如果能离开,怎么会拖到今天?
明明有一百个离开的理由,但也对抗不了他心里一万个留下的借口。他根本无法想象,不爱赵殊意的人生应该怎么过。
好在,他的命不算太坏。
赵殊意也离不开他。
谢栖越想越晕眩,反复回味赵殊意看他的眼神,说话的语气,每个曾经以为自作多情的细节都变成了被爱的证据,他心脏发麻,浑身发烫,偷偷亲赵殊意的头发,无法自拔。
一分一秒,那么短暂又漫长。天刚亮,小睡了一会的赵殊意醒了,推了推抱着自己打瞌睡的谢栖。
“嗯?”谢栖上身猛地一晃,睁开眼睛,“你醒了?”
赵殊意没应声,病床上先传来响动,昏睡了一夜的秦芝也醒了。
谢栖站起来,去叫医生。其实可以按铃,但他敏锐地察觉赵殊意有些僵硬,似乎应该给母子二人留单独说话的空间。
然而,谢栖多余操心,秦芝一句话也没有说。
起初她有些恍惚,可能不明白自己怎么还活着,也可能是忘了割腕的事,睁眼看见陌生的环境,以为在做梦。
过了会儿,意识回笼,她灰白的脸上浮出哀色,看一眼赵殊意,又偏过头,逃避般闭上了眼睛。
她不想说话,赵殊意不强迫,也明白,既然她不想交流,自己对她来说就是一种不愿面对的压力,没必要坐在这了。
“我叫阿姨来陪你。”赵殊意拿起电量见底的手机,“医院这边也安排了人照顾你,想吃什么,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
他不用秦芝回应,自顾自交代完,等医生查完房,阿姨到了,就跟谢栖一起离开。
从头到尾,秦芝就只看了他一眼,仿佛赵殊意才是那个犯错的人。
但事到如今,没必要再纠结对错,正如谢栖说的,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还能怎么办?难道跟她吵架,逼问她为什么自杀?
赵殊意精疲力尽。如果从昨天到现在,没有谢栖陪伴,他无法想象自己是什么状态。也许也割腕了,此时躺在母亲隔壁的病房,或者比她先走一步,解脱了。
“我们回家。”赵殊意习惯性握紧谢栖的手,问他,“累不累?你还能开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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