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仅半个小臂的距离,他又闻见手帕上的那股木质香。只不过更加浓烈厚重,包裹身体周围的每一寸空气。
而陆炡只是伸手捞过沙发上的遥控器,“滴”的一声关闭自动窗帘,深灰色绒布遮住窗外电闪雷鸣。
“先在客厅呆着,雨小了再走。”右脸贴上冰冰的易拉罐,又听见对方说:“我在书房工作,不许吵。”
廖雪鸣老实点头,双手接过可乐,脸颊又麻又凉。
怕影响检察官工作,廖雪鸣不敢开电视。不知道无线网密码,也不敢玩手机,怕流量用超。
他喝了小半罐可乐,砸吧砸吧嘴。随手从茶几隔层抽出一本书看,读了两行半,六个字不认识,又默默放回原位。
书房在客厅右前侧的房间,陆炡可能忘记关门,屋里渗出暖色的灯光,照亮半圈廊道。
廖雪鸣用手托着脸,瞥过墙上的时钟,已经晚上九点钟。
心想陆检察官工作真是辛苦,这么晚了还要加班。
批改完最后一份文书,陆炡摘下眼镜,靠着椅背闭目片刻。
随后他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反复输入关键词:蒙古草原雷暴灾害,二十年前遇难情况,失踪人数等等。
整个谷歌上信息寥寥,仅有的相关事件,与和廖雪鸣父亲的情况不匹配。
大概时间久远,加上地区偏僻,没有新闻媒体报道,人便像蜉蝣朝生暮死,世间再无痕迹。
陆炡关了电脑从书房出来,某人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走到身边也丝毫未察觉,作为睡眠障碍人群,他不得不佩服这种到哪都能睡得安稳的人。
所幸廖雪鸣睡相还算不错,不打鼾、流口水,不然非得拎起后颈将人扔出去。
他的一半脸被桌面挤得变形,上唇微微翘着,睫毛洒下一圈阴影。
陆炡轻啧一声,心想怎么睡着了也像只讨厌的猫。
雨夜晚间温度不高,地上铺着羊毛地毯不至于着凉。
但为了避免感冒发烧被讹上,保险起见他拿起散落一旁的毛毯,抻平替他盖上。
还未碰到肩膀,陆炡的动作忽地凝滞。
大概着装不舒服,衬衫被解了几颗扣子。衣领因此松垮向后坠去,脖子里的刺青清晰展现。
他一直以为这些诡秘的文字符号只拘于颈部,现在才看清一直蜿蜒向下到脊柱。
似乎青色颜料不满足注入表层皮肤,而是钉入骨髓,已远远超出兴趣喜好,亦或标新立异的程度。
唇角扯出一条克制的弧度,陆炡用手机清晰完整拍下。
思忖须臾,他将照片发给置顶昵称“阿珏”的人:【有时间帮我看看,这些文身什么意思。】
廖雪鸣突然睁眼,柔软的沙发,酸痛的肩背......反应过来昨晚留宿在陆炡的家里。
又想起对方只是让他等雨停再走,却不慎睡了一夜。
迟钝的大脑被迫飞速运转,想着用怎样的理由说明时,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醒了就别装睡。”
廖雪鸣只好缓慢地撑起身体,扯出一抹苦笑:“......陆检察官,早上好。”
因此得到陆炡毫不留情面的评价,“笑得真丑。”
“......”
廖雪鸣窝囊地从沙发上爬起来,身上的毛毯滑落一边。
他将其整齐叠好,沙发垫拍打平整,按照陆炡的指使去卫生间洗漱。
洗手台上摆好了新牙刷和牙膏,廖雪鸣用力刷着,薄荷味使头脑清醒不少。
正要用一次性水杯漱口,被路过的陆炡揪住了衣领,“刷满三分钟。”
满嘴含着泡沫,廖雪鸣含糊着“喔”了一声,又继续晃动手腕。
透过镜子里又看到陆炡拧起眉,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胛骨,责声:“说了别驼背。”
廖雪鸣紧张地挺直了背,重重点头。
等陆炡走了才暗暗松口气,心想真像个严厉的长辈,比魏哥还要严格。
洗漱完出来客厅,只见深棕色餐桌对着摆了两个餐盘。
陆炡坐在一边喝咖啡,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头也不抬地说:“过来吃早饭。”
廖雪鸣说了谢谢,拉开椅子坐下。
低头看见盘子里摆的牛排煎蛋,以及手边的刀叉,一时犯难。
他小声犹豫着问:“请问有筷子吗?”
陆炡将平板扣在一边,皱眉问:“你一个遗体美容师,不会用刀子?”
“餐具哪里能和刀具一样......”
他声如蚊呐地反驳,伸手去握叉子。
抬头对上检察官探究的眼睛,低声说:“你是越来越没礼貌了。”
这话让廖雪鸣忽然自我检讨,人家不仅在雨天好心收留自己,还亲自做早餐,居然还对餐具挑三拣四。
他眉眼变得认真,郑重道歉:“对不起,我太没良心了。”
这话似乎很受用,陆炡冷哼一声。将餐盘移到自己面前,用刀几下把牛排和煎蛋切成小块,又放回。
“抓紧时间。”
廖雪鸣嘴里填得鼓鼓囊囊,心想陆检察官人真好。非但不责怪,还亲手切给他吃。
此时突然想起马主任曾经会上的谆谆教导:“在领导跟前,不知道说什么话,就拣好听的说,当官都爱被拍马屁!”
盯着盘里的牛排,嚼嚼,灵感乍现。
“陆检察官,您切牛肉的刀法真好。”他字正腔圆,普通话最标准的一次:“魏哥是我最崇拜的人,比起他切尸体组织,我觉得您一点也不比他差,说不定当法医也很厉害。”
刀刃划过餐盘发出刺耳一声,陆炡阴冷地笑:“正好我拿你练练手。”
“......”廖雪鸣闷头吃饭不说话了。
检察署家属院在市中心,乘公交车不赶趟,廖雪鸣正打算叫个车。
碰巧检察官说要外出取证,路过长暝山,可以顺道捎他一程。
对此廖雪鸣感激不尽,为能省下一笔打车费暗暗开心。
雨后棘水县一扫闷热,早鸟声婉转悦耳。洗净尘土的树木,叶片新绿盎然。
等翠色矮山移入视野,廖雪鸣忽觉这段路程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长。
车停稳,他再次感谢。解了安全带跳下车,还没走两步,被陆炡叫了名字。
廖雪鸣转过身,见检察官开了车窗,一只手搭在窗框上,抬起下颌,“你还真是没礼貌。”
闻言,他脸上不解。
陆炡接着说:“好歹也是做服务业的,与人分别时连句‘再见’都不会说?”
这话还真让廖雪鸣原地思考片刻,随后他站正身体,两手交叠握好,欠身平声道:“衷心感谢您的关照,感谢您的时间,期待与您在别处再次相见。”
镜片后的丹凤眼微乜,陆炡想起昨晚某人在他面前坦白性取向,又欲盖弥彰地说:“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不会对您感兴趣。”
他哂笑,“欲擒故纵的手段,你究竟要用几次?”
廖雪鸣的表情比方才更加不解。
而陆炡已经厌倦了他的拙劣演技,也懒得戳破,关上车窗扬长而去。
廖雪鸣看着远去的车尾,伸手挠了挠头。赶紧转身往墓园大门口跑,嘟囔着:“叽里咕噜地说啥呢,我上班都要迟到了......”
陶静对一早来取骨灰,购置丧葬用品的家属,鞠躬慰问:“......感谢您的时间,期待与二位在别处相见。”
这对夫妻有些意外,连忙扶着她的胳膊,“你们也很辛苦,不要这么客气。”
执宾师微笑解释:“您有所不知,我们这一行是不能直接对人说再见的......”
前脚送走遗者家属,后脚廖雪鸣卡点进门。
他喘着粗气,在最后一分钟打上了卡,保住了这月的全勤奖。
见对方湿着头发,陶静惊讶道:“早上洗头也不怕感冒了。”
半小时前廖雪鸣一路跑回宿舍,冲澡换了身制服,怕迟到用毛巾好歹擦了两下。
陶静已经拿来吹风机,插在旁边墙上的电源,朝他招了招手。
干热的风吹着一头沙发,毛糙干涩,陶静抓了抓,“你是不是又用洗衣粉洗头发了,送你的洗发水怎么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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