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挽回署里形象,检察长特意让陆炡来参加送别仪式。
拐过前面的弯儿,被柏树掩着的墓园大门显出来。
林景阳看了眼后视镜,坐在后座位的陆炡靠着椅背闭眼休息,脸色和嘴唇都有些苍白,大概是痢疾没好利索,肠胃不适。
墓园门前不能停车,林景阳把陆炡放在门口,去了后山停车。
这会儿陆炡腹部疼得厉害,进门后到松树下的长椅坐了下来。
他伸手去摸风衣内兜的烟盒,试图用烟碱来麻痹疼痛。然而打火机没了油,蹦出几个火星后再也没燃着。
阵阵刺痛扎着大脑皮层,陆炡合上眼睑放缓呼吸,一股灰烬燃烧的味道呛进鼻腔。
他睁眼侧过头,看到砖道一旁蹲着个体型清瘦的男人,戴着卫衣上的帽子,手里拿着木棍搅动着正在燃烧的黄表纸钱。
附近空气被火焰扭曲成热浪,灰烟与纸片被风卷到天空。
陆炡垂眼注视两秒,尔后起身走到他身后,说了声:“打扰了。”
搅着纸钱的手一顿,男人蹲着转了半圈身子,仰头与自己对视。
目光相触的一刹那,陆炡微愣。
男人,又或者说二十多岁的青年。
穿着深蓝色的宽松卫衣,脖间系一条深蓝领巾,从下颌到颈部遮的严严实实。
标准尺寸的蓝色医用口罩遮了大半张脸,露着一双窄眼皮的杏核眼。
眼睑很薄,眼下有两条浅浅的泪沟,以及右眼尾处一块细小的疤痕。
即使略有缺陷,但不可否认这双眼睛依旧算得上好看。只不过眼神落落穆穆,像一片死去的湖泊。
陆炡也仅仅是半秒钟便回过神,示意指尖夹着的烟,说:“借个火。”
仰视着他的青年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似乎有意理解他的话。
正当陆炡想表达借用对方的打火机或者火柴一用时,一只白皙窄长的手蓦然伸了过来,拇指和食指捏住取走指尖的烟。
随后朝向那一堆燃烧的纸钱,借此将烟草点着。几秒钟后再递给陆炡时,甚至烟头还蹿着火苗。
陆炡唇角微僵,吹灭了火。
他捏着海绵滤嘴,微微眯眼看着回过身继续拨弄纸钱的人。
而被熄掉的火,反而从心底燎了起来,甚至一时让他忽略了腹痛。
——陆炡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有一天被人用黄纸点烟。
此时身后传来林景阳的声音,他小跑着过来,乍一问烟灰味呛得咳嗽两声,皱眉伸手在脸前晃了晃,“怎么这么呛得慌——”
蹲在地上的人充耳不闻,烧着最后几张纸钱,不曾回头看二人一眼。
“......我们进去吧,墓园的马主任在前面接着了。”
陆炡低低的“嗯”了一声,收回视线将手里的烟抛向了垃圾桶上的烟灰台。
烟草浸在积水中,火星随着那堆燃尽的纸钱一齐灭了。
他们走后不久,男人站了起来,摘下卫衣帽子,后颈未被领巾遮挡的地方,露着深色刺青符号。
双手合十放到胸前,他俯身闭眼无声念道:“nmómíduōpóyè(南无阿弥多婆夜)......”
【作者有话说】
新的故事开始了,感谢陪伴。
注:
1.世界观及背景均架空,人物现实无原型。
2.司法方面和检察官职务等,参考日韩体制改动,有很多私设,纯粹为剧情服务。
免责声明:
总之作者不是专业人士,看个故事图一乐呵,如果觉得有些地方写得很不现实,那就是我的问题,致歉!
第2章 入殓师
“陆检您好,早就听说县里来了位青年才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管理墓园及殡仪馆的主任姓马,五十多岁,早早在门口候着了。
按照计划先去会议室开了个接待会,拍几张用作宣传的照片。之后又带两人往殡仪馆的方向走,顺便简单介绍情况。
“棘水县这地方小,就这一家比较正规的殡仪馆。政策下来以后,就和县政府合作了。”
走了约莫两公里的山路,马主任气喘吁吁指着前面:“陆检,就是这里了。”
中式建筑,灰砖石路,飞檐翘起,牌匾刻着“永安殡葬”四个行楷字。
原本肃穆冷冽的风格,被门内外挤着的人、高举的电子设备衬得“四不像”。明明是用冰冷的机械记录送葬仪式,发布在社交平台上却悲恸不已。
见到这情势,他讪讪道:“陆检辛苦您从后门进吧,那儿清净......”
殡仪馆的后门比较偏僻,掩在刺槐林中。
进到走廊的第一个门便是解剖化验室,消毒水味从门缝渗出,不锈钢的台面泛着冰冷的光。
“这殡仪馆算得上‘半公半私’,六七年前派了我过来管理。后来拨款建了解剖室,配了名法医......”
此时他口中的法医正好放下解剖刀,背过身来通过窗与外面的人对视。
法医长一张阔面脸,黄褐色皮肤,他眉头微皱,象征性地朝这边点了点头,又走到一边继续工作。
从他异样的步伐来看,如马主任先前所介绍:这位四十余岁的男法医,是个跛子,右腿有疾。
陆炡看到解剖台露出的一角:尸体因重力作用血液下沉,皮肤呈苍白色,在银色台面的衬托之下有种说不上来的冷碜。
作为刑事公诉科的检察官,陆炡这些年见过很多尸体。
本对这些停止呼吸的生物遗体并无太多感觉,只是近来身体的不适难以忽略,不自觉从胃里沤上一阵酸水。
他移开视线,抬脚往前走去,马主任赶忙接着介绍:“再往前就是咱们的遗体美容室,虽然地方小,只配备一位遗体美容师,但工作能力十分优秀......”
陆炡瞥了一眼窗户,停下脚步。
两张操作台摆在房间中央,其中一张躺着一位女童。
身上穿着明亮鲜艳的寿衣,发黄稀疏的头发扎成了两根麻花辫。
——幼女溺亡案的受害者。
知道这起案件让地方检署遭受闲议,主任表情变得严肃,话间显出专业:“我馆接到遗体不敢怠慢,尽可能还原女孩生前的模样,给她的家人和大众一个交代......”
救援队几乎抽干了河流,尸体打捞上来时已经肿胀得难以分辨。
对于溺亡的遗体入殓需抽干液体,整个过程必须谨慎小心,避免水流冲破皮肤。
如今能被处理成这样,可见这位入殓师的专业性确实没得说,林景阳小声感叹:“真是厉害......”
但吸引陆炡的并不是遗体,视线顺着那只持着化妆刷的手上移:黑色马甲制服,白色立领衬衫。露着的半截脖子,皮肤冷白,诡状的刺青符号如水墨画铺开。
形如水墨画在这里并不是褒义,而是刺青师的技艺实在有限,颜色扭曲着洇出线条,难以堪称美观。
再往上,垂着的眼睫,以及眼角那块疤痕。
与两个小时前在墓园门,拿点着的黄纸给他点烟的男人模样重合。
陆炡唇角微敛,错不了,是他。
见他似乎有兴趣,马主任凑到跟前介绍:“他师傅老廖,以前是我们这地界的‘出黑’,后来癌症走了。末了把小廖领到了这里,正巧那会儿馆里缺人,赶上政策给他办了个资格证,暂时就......”
略过长篇大论,陆炡问:“小廖?”
“哎对,姓廖,叫廖雪鸣。”
说着,马主任从窗户招了招手将人叫到跟前。
廖雪鸣不紧不慢地摘下手套,甚至脸眨眼也是缓慢的。他似乎不习惯抬头看人,微微驼着背,视线落在检察官胸前的铭牌。
见廖雪鸣像个木头桩子杵着,马主任连忙赔不是:“这孩子进社会早,没读过什么书,事儿上不太懂......傻愣着干什么,赶紧和陆检问声好啊——”
陆炡眼睑微垂,透过被三百度凹透镜缩小框住的视野,看清他那张阴郁寡淡的脸。
实际相貌比想象中更加年轻,也更加不知礼数。
竟摘了手套不做任何消毒措施,直接将那只刚替往生者入完殓的手伸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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