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天,镜头里的恩和皮肤已经变得粗糙,头发打绺贴在头皮。因为水资源短缺,无法清洁。
她抿起唇,继续道:“但她对自己的孩子闭口不谈,周围人的表情更像是......忌讳?我也没有见过她的孩子。”
“而另外一点,让我觉得匪夷所思。”
恩和讲,她似乎明白了芒罕这里的人,明明以游牧为生却丝毫不惧天灾,不担心温饱。
因为他们受到孚信集团的资助。
“一个落后到仅有几户人家通电的偏僻村庄,却和华蒙最大的跨国集团有来往。”
在恩和拍摄的画面中。
家家户户破旧的蒙古包,堆着一袋又一袋的大米和面粉,墙上悬挂着串串腊肉。
脏得包了几层油垢的桌面,皆摆着崭新的银色收音机。
甚至在村民平日举行仪式的公共场所中,放着一台价值不菲的大彩电,夸张诡异得像是用图像技术造假。
却都是真实的。
恩和将镜头对准电视机上金色三角形的商标——孚信集团的标志,问女萨满:“为什么孚信集团会资助这里,是因为公益性基金吗?”
她面无表情地摇头,手杖在她脸上投下一截阴影,告诉恩和:“那些家伙声称信仰萨满,认为借助这里的人,可以带来好运。”
这时的恩和,还未能读懂对方平静面孔下的愤怒。
Video7.
“我听见孩子在哭。”
镜头里恩和睁着浮肿的眼,只穿了件单衣。
她静默片刻,点头坚定地说:“确实是孩子在哭。”
与此同时,背景音里传来细弱哭声。
她手持着相机,穿梭过黑暗,终于寻得一隅光亮。
村子边角燃起熊熊篝火,被火光映在草地上的攒动的人影狰狞可怖。
“他们好像在举行什么仪式,我听到了某种咒语,孩子的哭声也越来越大了......”
恩和气喘得很急,快步往前走:“好可怕,简直和小时候爸爸给我描绘的场景一模一样。”
恩和的直觉是对的。
趁人群沉浸在仪式叙事中没注意到她时,举高的相机透过缝隙记录下残忍的一幕。
父亲讲述他第一次见到母亲时,她被当做“恶魔”接受“封印”。
而此时却发生在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身上。
先前来接恩和的白发老人抓着孩子细藕般的胳膊,嘴里在不停地念着什么。
另一个人用长长的骨针穿刺脖子,白皙的皮肤,红色的鲜血,青色的颜料,触目惊心。
画面实在过于残忍,恩和没忍住叫了一声。
见到陌生闯入者,周遭人凶神恶煞地咒骂着,要推她,被一个威严的声音制止。
正对着孩子距离两三米远的女萨满,她带着羊骨面具,只露下半张脸,朝恩和勾了下手,说:“到我这边来。”
抖动的镜头显出恩和的恐惧,但她还是不作犹豫地走了过去。
女萨满让她继续拍摄,遭到其他人的反对。
而她用力杵了下手杖,口吻不容置喙:“神灵允许一切。”
霎时间噤若寒蝉。
冰冷的镜头,记录温热的血。
孩子哭得体力不支,已经没了声,而恩和泪流满面。
她抽泣着小声问:“这是谁的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女萨满注视着孩童,从始至终目光未移一瞬。
她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起伏:“我的孩子,他是恶魔。”
【作者有话说】
剧情是虚构的
第66章 他是天使
Video8.
“我一直担心那个孩子。”
恩和声音沙哑,她手肘杵在桌面,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确切地说是小男孩,他还未满三岁。”
“那个白发老人告诉我他被称作‘恶魔’原因,是他的降生,带来了雪灾,毁灭草地,冻死牛羊。”
在女萨满生产后的第一次通灵结束,她说神灵给予指令,这个孩子是恶魔阿苏拉丝的转世,起名叫雪,象征白色灾难。
“为了封印恶魔,阻止作恶,所以将咒语刺在他的脖子和脊椎处......”那晚的画面历历在目,恩和红了眼眶:“太残忍了,他会死掉的。”
短短五天的拍摄,她已憔悴得面如枯槁。
“不顾朋友和同事的劝阻,辞去体面的正式工作。瞒着妈妈和哥哥来到千里之外,我可能真的做——”
这一刹那恩和也许想要后悔,但她不让自己后悔。
袖子用力抹了把眼睛,她对着镜头坚定道:“我要去找他,把他带走,就像那时爸爸带走妈妈。”
Video9.
“我找到他了。”
恩和呼吸急促,胸前起伏。
一阵嘈杂的声音,镜头转向俯视的羊圈。
说是羊圈,实则是地面凹陷的一个半径约五米的大坑。
坑的边缘用带刺的篱笆围住,象征性地做了道破旧的插销门。
圈养的山羊基本是生产的母羊和羔羊。
一头断了只角、瘦得腹部凹陷的山羊,勉强支撑身体哺乳腿下的小羊。
画面定格数十秒,缓缓右移镜头。
女萨满穿着常服坐在石块上,怀里抱着那个叫雪的孩子。
雪的脖颈里缠着白布,有深棕色液体洇透,大概是消毒的碘液。
他安静地窝在母亲怀里,一勺一勺吮吸米粥,似乎已经忘记两日前遭受的酷刑。
女萨满知道恩和在,她示意旁边挖出的土台阶:“从这里下来,有点陡,注意安全。”
恩和单手持相机,扶着羊圈壁向下走到他们跟前。
想了想,又后退两三米,与这对母子隔开距离。
她用手电筒当作补光灯,对焦一大一小相像的脸庞。
恩和怔怔地盯着镜头里的女萨满,这是她第一次从这张冷漠严肃的脸上瞧见爱意。
她用手帕轻轻擦去孩子嘴角的米汤,轻声说:“我的孩子在春季融雪时出生,所以起名叫雪。春雪能滋润草原,带来万物复苏。”
女萨满抬头注视镜头,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愿我的孩子如春雪一般纯洁,坚韧。”
与其说她是在讲给恩和,更像是同未来的雪对话。
恩和颤抖着长长呼了口气,问她:“可是您不是亲口告诉族人,他是‘恶魔’转世吗?”
闻言,女萨满没回答。
她抱紧孩子,远望草原的西北,冷声说:“我的孩子不是恶魔,他们才是恶魔。”
相机顺着她的视线移过去。
一团亮光中排排黑烟窜上天。
是一座有色金属冶炼的工厂,隶属孚信集团。由于实行二十四小时工作制,深夜仍灯火通明。
镜头外的女萨满说:“恶魔杀死了草原,杀死了晴朗的天空,杀死了清澈的河流,杀了孩子们。”
被市场经济摧毁的草原,牛羊不得不死
被利益欲望蛀蚀的人类,良心不得不死。
Video10.
“因为太过担心那个孩子,我的拍摄进程不得不拖慢。”
镜头里的恩和已然是潦草的短发模样。
因没有足够的水清洗头发,她干脆借了村民的一把羊毛剪,自己将过肩长发剪得只剩半指长。
“雪被视作恶魔,同羊一般豢养。他睡在羊圈,吃在羊圈,和羊做朋友。”
“雪快要三岁了,只会爬,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只会学羊的叫声。”
“每次看他浑身沾着动物的粪便,趴在羊背上咿咿呀呀,我的心都要碎了......可我没有办法,村民也多次警告不允许我再接近恶魔。”
“这里没有制度,没有警察,也没有法律。”
恩和耷下脑袋,痛苦地将手指插进短发中攥了攥。
沉默了两三分钟,她深呼吸,再次面向镜头。
“我几乎白天和夜晚,都会去悄悄看他。据我观察,萨满并不是每日都来,她会选在村庄没有祭祀仪式,或者夜深人静时抱一抱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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