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妄想(25)
“不知道。”
“工作不顺?受委屈了?还是发生什么大事?”
霍家铭沉默不语。
唐明玉低声道:“他从来不哭的。”
老男人心里就像被剜了一样难受,翻身彻底不理他了。
唐明玉拍拍他的背,倚靠在男人肩头,没说话。
霍敏哭累了就睡了,没什么大事。倒是两位家长熬了一宿,谁也没敢闭眼。凌晨四点了,霍家铭还没睡着。想抽烟,被闭着眼睛的唐明玉摸索着掐了。实在憋得狠了,干脆不睡了起来遛狗。金毛生了一窝宝宝,送了邻居和公司的人几只,留下一个小宝宝。病恹恹的,唐明玉养得精细,每天变着花样的喂。霍家铭先去看了小的,又去看大的,牵到院外溜了一趟。
花园很久没修剪了,他回来又操着剪刀咔嚓掉那些残枝。墙根底下种了几株辣椒、扁豆,他拿它们当宝似的,天热了浇水,天凉了又扎上大棚。那天下雨,雨水打得菜叶抬不起头,全蔫了,他给它们挨个绑了一条竹竿支撑,又在顶上加了瓦,雨水顺着瓦片都流到了出水口。小园子不用请人,自己就收拾得妥妥当当。
他正咬着一根烟在顺葡萄藤,天刚蒙蒙亮,他一回头,看到了霍敏。
霍敏衣衫单薄,眼睛肿得不成样子,显然也是一夜没睡。
霍家铭指使他:“去拿绳子。”
霍敏慢吞吞地拿了绳子。
霍家铭踩到梯子上。霍敏道:“我来吧。”
老男人下来,让他上去。
霍敏爬上去,穿过葡萄架子。从上面俯瞰整个园子,粉色的大月季花、玫红的蔷薇、爬山虎攀满整个山墙。小金毛一扭一扭地趴在草窝里,清晨的雾水沾湿了他的衣裳。父亲拿掉了烟,抬头看他。
“这边绑两道,顺着它的生长方向,让它往架子上爬。”
“嗯。”
“好了吗?”
“好了。”
“下来,这边藤也要绑。”
“哦。”
父子忙活了一通,还算配合默契。霍敏看着眼前的藤丝伸着触角竭力地勾着竹架,又细又软,或许一不小心就会断了。但不过多久,在你看不到的时候,它就会长成一大片一大片,伸展枝叶,铺天盖地。这种植物,生命力旺盛、韧性极强,不论什么时候,给它一个机会,它就会长大、变强。
给葡萄架顺好了藤,霍敏爬下来,对父亲道:“我想回去工作。”
霍家铭收拾剪刀、绳子,霍敏扛着梯子,走出很远了,他才应了一声:“嗯。”
唐明玉在阳台上观望着这对父子,看着两人进来,问:“早饭想吃什么?”
“随便。”
父子俩异口同声。
唐明玉会心一笑,心里放心了许多。有时候家人之间,不用说什么,一切都明白了。
香山别苑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唐明玉做饭,霍家铭喝茶,霍敏在一旁玩游戏。大部分寂寞的时光都是玩游戏度过的,才开始是乐高、后来游戏机、手办、玩具,堆了一屋子。他的那套乐高放在姜竣那边了,家里还有许多,长大了不玩了,唐明玉也仔细收了起来。
“有好多都没有了。”
唐明玉听到他嚷:“是啊,你高三时候玩的,那多久了。”
霍敏道:“现在都不玩那个了。”
唐明玉道:“其实还是以前的比较好玩。好了,吃饭啦。”
一家人从没有这么早吃饭过,三人咀嚼的声音都很沉默。霍敏犹豫再三,清了清喉咙道:“我还想说一个事情。”
“啊,你说。”唐明玉起来添粥。
“我想暂时回家住,可以吗?”
霍敏面露尴尬,唐明玉添了一碗想给男人,霍敏看着他,唐明玉不自觉拐个弯就放到了他面前。
“当然,当然可以!外面没人照顾你,你爸也不放心。”
唐明玉胳膊肘一撞,霍家铭正为自己那碗粥没了要恼,见霍敏眼睛红肿地看着他,生怕再听到昨晚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老男人点头:“好,好。”
唐明玉笑眯眯,一家团圆了,真好。
霍敏凉凉地:“你也不准再找我茬。”
霍家铭嗯地一声,唐明玉按住他:“当然,都是你的。你最大!我们都爱你。”
第20章 长明的灯火
霍敏吃完饭,上楼,第二天眼睛消肿就去上班了。谁也没提那晚的事,也没说把东西搬回来,谁也不敢提。霍家铭招来周闵炜:“去查查,查查他都在外面做了什么。”
周闵炜道:“查工作?”
“还有那个谁,那个歌星!”
“这个……”周闵炜不太好办。
“查!”霍家铭厉声。这些年,周闵炜难得见他发脾气,每次都是和家里两位有关。他放手去查,霍家依旧如往常一般,似乎谁都忘了那晚的事。
霍敏辞了职,回到霍氏。他其实不太喜欢家族企业,他还是喜欢游戏,但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喜欢不喜欢了。回家住的好处是不用思考,他终于可以停下来休息,什么都不用想,大脑空白一片。两位家长不时有点小龃龉,拌拌嘴,没一会就好了,填补了他的空白。但晚上还是睡不着,睁着两只大眼睛熬到半夜,他叫:“哥,你来。”
唐明玉那边的卧室门都没关,就听着他这边的动静,立刻应声:“好,这就来。”
霍家铭拧起眉头把他压下,唐明玉挣扎地拍他肩膀:“我就去一会。”
“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我去探探消息,回来告诉你。”
霍家铭不满地瞪他,手一松,还是让他溜走了。
唐明玉敲敲门,进去,霍敏精神亢奋、焦虑、停不下来,睁着两只眼睛蹲在床边。唐明玉走过去,摸摸他的额头:“睡不着?”
“嗯。”
他从前根本没有睡不着这回事,心思简单、爱恨分明,头一挨枕头就会睡着。人生最大的苦难是面见两位家长畸形的感情,他好不容易让自己接受了,唐明玉对他又不错,似乎也没觉得缺什么。第二次挫折,是父亲病危,感觉天要塌下来了,父亲强横又残忍的方式让他发觉自己是微不足道不被在乎的一个,他是这个家最多余的人。心灰意冷之际,又被爱人牢牢托住了。虽然受了伤,但有爱情的慰藉,很快又复原起来。这次,再也没有人帮自己了,也不再是拍拍屁股就能爬起来的小事,他对自己产生了质疑。
“我以前是不是很傻?”他问唐明玉。
“怎么会?”唐明玉坐在他身边:“那我不是更傻。”
霍敏看着他:“你是比较傻。”
“停,我们不带人身攻击的。”
“你不觉得我真的有点迟钝吗?别人什么意思我都看不出来,对周围的情况也不敏感,如果我稍微聪明一点,就一点,说不定早就看出来了。”
唐明玉沉思着:“这不是你的错,每个人都会变笨。”
“我爸也这样吗?”
“他?他比你还傻。”
在清乡偷偷一路跟着他,还和别人打架。他那身板,幸好人不多,给他机会耍帅了。
想起来就很好笑,两人目光相对,霍敏还是很痛苦。
唐明玉顺藤摸瓜:“他有说什么吗?”
霍敏摇头。
唐明玉试探着:“也许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呢?”
霍敏摇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我好讨厌自己,我真的很讨厌这个愚蠢的笨蛋!”
唐明玉摸摸他的头,霍敏虽然生长在不健全的家庭里,但一直都很开朗懂事。他想象不到什么事能让他推翻自己、否定自己,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看到他现在这样,实在是难受。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能量,比如花朵,很漂亮;树木,让人清凉;太阳,照亮大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处。你很好了,真的,你一点都不讨厌。”
霍敏压抑地哽咽:“我真的不想变成他,我也变不成他。我做不到。”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改变。”
唐明玉心疼地抱住他:“你看我,这么糟糕,这么没用。不还是挺过来了吗?”
霍敏不想被他看见:“好了,你出去吧。”
唐明玉看着他:“你有什么事就叫我,我立刻就来。”
“嗯。”
唐明玉心思重重地回去,闭紧了嘴巴,没和霍家铭说。
仿佛只软弱了那一晚,霍敏之后再没哭过了。他变得很忙,在家里没呆几天,又要出去住。霍家铭看他胡闹,想说几句,看着他绷着一根弦越来越忙,越来越瘦,也说不出来,只好让他走了。
霍敏每天上班、下班,把每天的时间都排得满满的,他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胡思乱想,那些可怕的想法能把他吞噬了。其实在那之后,姜竣联系过他:要不要找个时间谈谈?
霍敏把信息删掉,把电话号码删除。
带着一串号码的信息依旧进来:真的不给我一个机会了吗?
霍敏把电话拉黑。
姜竣的微信发来:这边还有你的东西。
霍敏:不要了。
姜竣:就算分手,也要说清楚。
霍敏:你觉得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姜竣:凡事有始有终,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霍敏冷笑一声,本着彻底结束的原则,还是见了面。
见面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霍敏穿了件毛衣,怕冷似的,脸都埋在衣领里。他把外套紧了紧,看到茶室外面戴着口罩的男人匆匆从车上下来,跑进来了。
他看着他向自己奔来,像每一次约会那样偷偷摸摸,又很赶似的。恍如隔世。
姜竣进了房间,放下外套,歉意又拘束地坐下:“不好意思,迟到了。”
霍敏皱眉,全身都绷紧了,用尽所有的力量不让自己现在就走。
姜竣看他浑身都在抵触自己,恨不得永远都不要和他共处一室的模样,也默默的。
“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
“喝点茶暖和一下吧,好吗?”
“你有什么事就快说吧。”霍敏忽然抬头看他。
姜竣看他不过几天,脸就瘦了一圈。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霍敏被他喂得皮光肉滑,神采飞扬,两边脸颊都肉嘟嘟的。如今却像迅速枯萎的花一样,只剩下料峭的枝头屹立在寒风中。
姜竣道:“家里的东西……”
“我不要了。”
“之前的事,对不起。”
霍敏沉默,过了半响,他说道:“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情。”
“你是把我当成他了吗?”
“不,不全是。”
“那就是是对不对?”
“刚开始可能是,后来就不是了。你们是不一样的两个人,很难联系在一起。”
“我长得像他吗?”
“不像。”
“那你怎么会把我当成他?你说实话。”
“只是眼睛像。”
“眼睛……”他想起很多次姜竣都会捂住他的眼睛,“笑起来也很像吧?”
“你像他小时候的样子,笑起来都很活泼。”
姜竣被逼无奈,残忍地在他身上又砍了一刀。
是了,就是这样了。男人永远会记得他第一任的样子,然后循着这样的记忆找下一个。只是他碰巧遇上了。他讨厌自己的笑容,甚至厌恶这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