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久(4)
江深规规矩矩喊了两声阿姨,也没工夫多想她们来自己家干嘛,回房间拿了舞鞋,干脆往脖子上一挂,急急忙忙奔出屋去。
谭玲玲追在后头喊:“带点钱!”
江深只好再折回来掏了一把零碎。
苗花儿奇怪道:“这是去干嘛呢?”
谭玲玲边走回来边说:“之前文化宫报了个舞蹈班,这不去上课么。”
连李卓都有些惊讶了:“深子会跳舞呀?”
谭玲玲满不在乎的一挥手:“学呗!”
江深脖子里挂着的舞鞋绑带来回晃荡,他在乡田间奋力奔跑,一路跑过田头和清凌凌的水渠,租书店的老头边含着烟杆儿边压了压被风吹起的报纸,一抬头看见跑远了的江深,扯着嗓子道:“慢点儿!”
江深转了个圈儿朝他挥了挥手,风吹着阳光,洒在了他的刘海儿上。
之前一班去城里的大巴正准备开走,江深边追边喊:“等等!等等!”
司机停了下来,江深一个箭步跳了上去。
“当心别摔着!”司机师傅笑骂。
江深喘着气,连声道谢,他收好了脖子里挂着的鞋,乖乖坐到了最后排去。
结果到文化宫还是晚了一些,林老师也没说什么,让江深先去换了衣服。
一个班级十来个女生,只有江深一个男孩子,他穿的是谭玲玲改过的背心和短裤,更衣室到舞蹈房那一段走廊没暖气,江深抱着胳膊抖抖索索的一路小跑。林老师介绍他时,其他女生都好奇的聚在一起盯着他看。
江深长这么大,从来没被那么多女孩子看过,脸不自觉就红了。
“他好黑啊。”前排有女生小声道。
另一个女生又说:“因为他是男孩子嘛。”
江深手脚都有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林老师和蔼道:“你站到第一个来。”她拍了拍手,“我们做热身了。”
女生们一哄而散,三三两两的压背拉筋,江深木木的站在一旁,才想起来之前练习的下腰劈叉,便照着那顺序一个个做过来,刚做到反下腰的时候,又有女孩子看着他。
“你会劈叉吗?”有个女生主动问道。
江深点头:“会呀。”他说完,像是怕对面不信似的,迅速做了个竖劈。
女生做了个横劈:“这样。”
江深照着做了一遍,女生站起来,绕到他身后:“我帮你压背。”
江深只觉着背后一沉,瞬间,自己的整个上半身就贴紧了地板。
“呀。”女生有些惊讶,“你好软啊。”
她话音刚落,所有女生都围了过来,还有的甚至跪在他旁边,俯下身看他到底有没有真的全贴着地板。
“第一次有男生这么软呢。”一个大点的女孩子道。
江深糊涂了:“还有其他男生吗?”
女生说:“我们这儿就你一个,不过隔壁有个拳击馆,全是男孩子。”
她们像小鸟一样,将江深拉起,簇拥着跑到了隔壁去,那边也正好开课,十来个男孩子站成两排,都是稍息立正的姿势,双手背在背后。
“他们连劈叉都不会。”女生们得意道,“看见那个男孩子没,他看着跟你差不多大呢。”
江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站在第一排最后的一个男生突然回过了头。
江深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女孩子们按下了脑袋:“他看过来了!”
“好凶啊!他还瞪我……”
江深挣扎了半天才从女孩子们的手底下给解放了出来。
“你可不能学他们。”女生们围着他认真的,义正言辞的,“他们整天都是又脏又臭的,可讨厌了。”
第5章
白谨一被教练点了名字后,才不情不愿的转过脑袋。他有着一双上翘的眼,眉毛黑长,透出一股凌然。算来他这个年纪其实还没长开,但似乎并不影响他那天生看不起人的表情德行。
“看什么呢你?!”教练吼道。
白谨一不说话,他身边的男生笑地阴阳怪气:“他看那帮小天鹅呢。”
话刚说完,周围人都笑了起来,笑声显然并不友好。
教练严厉道:“笑屁笑!笑的人绕场做深蹲去!”
白谨一没动,其他男生不情不愿的散了开,有的甚至路过时不客气的顶了下他肩膀,压低了声音抱怨:“傲什么傲,不就是家里有钱么。”
白谨一还是那副话懒得多说的模样,他坐到一边去给手上缠绷带,再看外面时,那帮小天鹅已经都跑了。
江深被女孩子们围着,一路叽叽喳喳的回了舞蹈房,林老师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皱着眉道:“又出去捣乱,热身做好了吗?”
年纪最大的女生叫宋昕,说起话来像个大人似的:“练好啦,江深的身段真软,老师你要让他跳什么?”
江深一听提到自己名字就特别紧张,端正立好手脚也不敢乱动,林老师笑了下,思忖说:“有男生的话我们就能跳《睡美人》和《二泉映月》了。”
江深:“……”这两个他全然不知,但似乎也没人关心他问不问,女生们自发的在跳舞镜前的横杠边站成一排,宋昕喊他:“过来呀江深。”
江深只好站到她后面,林老师放音乐,打着拍子喊节奏:“1/2抬手!深呼吸!收腹!脚点地用力啊,伸直,弯下。”
江深一点小差都不敢开,跟着宋昕的动作依样画葫芦的做,林老师走到他身边,手掌贴住他后腰:“挺直了,脖子不要低下去。”
江深照做,脚尖绷的死死的停在一半不敢放下去。
林老师抬头看他:“能坚持住吗?”
江深用力点了点头:“能。”
林老师笑起来:“真乖。”
一堂课其实只有2个多小时,跳完了舞江深也不能占着舞蹈室继续练,第一他不敢,第二班车要没了。
女孩子换衣服时间久,他便趁着这点分秒又把今天学会的东西给练一遍,林老师换了衣服进来就看见江深趴在地上,两腿竖着一晃一晃地记东西。
林老师凑上来问:“写什么呢?”
江深想藏本子已经来不及了,他站起身,脸有些红:“那个《二泉映月》还有《睡美人》……”
林老师明白过来:“明天我带电脑来,放给你看怎么样?”
江深的眼睛亮亮堂堂的:“真的吗?”
林老师哭笑不得:“当然是真的。”
换好了衣服的宋昕正巧进来,看到江深还在,高兴道:“陪我一起打扫卫生吧?”
江深当然巴不得,他看了下时间,快速换好衣服,去储物间拿拖把扫帚。正拎着水桶穿过走廊,对面的拳击场馆突然从里面拉开了门,走出来一人。
白谨一一身的汗,大概是刚摘了头套的关系,满是粘腻的头发层次不齐的叠着,他的拳套没摘,一抬头,就看见了江深。
白谨一:“……”
江深瑟缩了下,鼓起勇气打招呼:“你、你好。”
白谨一皱眉:“你谁?”
江深老实道:“我是隔壁学跳舞的。”
白谨一挑起又黑又粗的眉毛:“小天鹅?”
江深眨了眨眼。
白谨一:“天鹅还有公的?”
江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双手拎着水桶,气虚的与他对视。
拳击馆里面传来人声:“哟,白二代在跟谁说话呢?”
白谨一的表情冷下来,他转过身,整个人挡住江深,声音讥诮:“还想打架?”说完,又侧过头,不耐烦的对着江深说,“愣在这儿干嘛?”
江深当然不想惹麻烦,他背一弓,灰溜溜地就提着水跑了,等彻底看不见白谨一后,才又纠结起来刚才忘了说谢谢。
“你在干嘛呢?”宋昕拿着抹布看他,“遇到谁了?”
江深想了想还是说了:“遇到拳击馆的人了。”
宋昕好奇道:“哪一个”
江深比划了一下自己身高:“跟我差不多高,叫,白、白二代?”
宋昕拖长音“哦”了一声:“白谨一呀,他是外国语学校的,就是我们说的那个特别凶,还瞪人的,他是不是眉毛特别粗?”
江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眉毛。
“以后见着他别理。”宋昕骄傲的抬起下巴,“咱们都是小仙女,明白吗?”
江深在入了夜才赶上最后一班车,他脖子里挂着舞鞋,累的都不想动弹,一路坐在最后几乎是睡回的乡下,司机师傅把他叫醒后,江深才揉着眼睛慢吞吞下了车。
镇上的小书店还开着,江深顺着路灯的影子一路跳了进去,老头儿抽着烟,抬头瞅了他一眼:“回来了?”
江深把挂在脖子里的舞鞋摘了下来:“回来了,爷爷你知道《二泉映月》和《睡美人》吗?”
“啥?”老头儿瞪大眼,“一个瞎子阿炳一个童话故事,你问这个干嘛?”
江深:“不是,那个跳舞的。”
老头儿叹了口气:“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抱怨了一句,顿了顿,又说,“你等等。”
江深乖乖在外面等着。
老头子又进去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手里拿着一本《中国芭蕾舞歌剧大全》出来。
“你要在我这儿看不?”老头子问。
江深有些为难:“我还没吃饭呢……”
老头子催他:“吃完饭再来,我书给你留着。”
江深倒吸一口凉气,感动道:“爷爷你真好!爷爷我等下给你捶腿!”
老头子烟杆儿一敲,愤怒道:“滚你个小王八犊子!老子之前差点没被你给捶瘸了!”
谭玲玲早就烧好了晚饭等着儿子,江深一到家就喊着去洗手,江落山已经上了桌,边剥花生米边丢给院门口的Tony。
野鸡吃的高兴,真是上下欢腾,展翅扑棱,五彩尾巴甩的跟秧歌似的,谭玲玲见着都乐:“你看咱家鸡都有舞蹈天赋了。”
江落山忍不住打击自己媳妇:“这哪儿跟哪儿呢?闻鸡起舞呀?”
谭玲玲翻了个白眼:“没文化,瞎用成语。”
江深惦记着书的事儿,吃饭恨不得直接往嘴里倒,谭玲玲忍不住了:“你慢点,干嘛呢?”
江深塞了满嘴,口齿不清的说:“去苏(书)店,看苏(书)。”
江落山皱眉:“不是说不看小人书了吗?怎么还去?”
江深终于把饭咽了下去:“不是小人书,是跳舞的。”
谭玲玲:“今天练什么了呀?难不难?”
“不难。”江深放下碗,一抹嘴就想走,“我去了啊。”
结果还没跑出院子,狗毛就找来了。
“你去哪儿?”也不知道狗毛最近又受了什么潮流影响,死活不肯剪头发,现在刘海儿都快遮眼了,夜色里一瞧都差点认不出来,“鸡呢?”
江深指了指院子,喊道:“Tony!”
野鸡“唰”的抬起脖子,中气十足的打了声鸣。
狗毛吓了一跳:“你喊什么?!我就确认它在不在,没让你把它叫出来!”
江深:“它现在不啄人,可乖了,还让抱呢。”
狗毛嗤了一声:“你有病,喜欢一只鸡。”
江深懒得和他吵,怕去晚了书店老头儿不等他,但狗毛跟着他又不能去,只好耐着性子问:“你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