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相许(16)
林瑶应了,又关怀他几句,让他在剧组好好拍戏,这才挂了电话。
隔日谢观收到林瑶的短信,然而令人尴尬的是,会议地点正是本片的主要投资商、谢观的老东家——星辉影视的总部。
这可真是好大一桩孽缘啊。
谢观对星辉总部并不陌生。他才解约不到半年,在走廊里还有很多熟人跟他打招呼,谢观一路寒暄着来到会议室外,正要敲门进去,恰好跟从另一头办公室里走出的一队人正面对上。
双方一时愕然无话。
俗话说得好,冤家路窄。对于谢观来说,眼前这位大概称得上是他生命中绝无仅有的冤大头了。
正是那晚在蓝越俱乐部与谢观大打出手的张和山,张总。
“是你?!”
“你来干什么?!”
张和山和他身后的姚婧异口同声地质问。
谢观被两人身上滚滚杀气震慑住了,身子无意识地往后面的门板贴近,只听“吱呀”一声,会议室的门被人拉开,从里面走出个一个留着男式短发、身穿松垮的工装外套和牛仔裤、精干瘦削的……女人。
现场所有的目光宛如探照灯,齐刷刷地射向来人。
那人满脸看神经病一样的表情,一开口是居然是一把沧桑得要死的沙哑烟嗓:“嘛呢,堵门约架啊?”
她身上带着一股相当彪悍粗犷的气质,行为举止都非常爷们儿,成功地吓着了张总一干人的小心肝。那人这才慢条斯理地将目光转向谢观,上下打量了一番,硬邦邦地问:“你就是谢观?”
谢观看见她的瞬间立刻认出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女导演,丝毫不敢怠慢,忙应了声是:“白导好。”
“进来吧,”白鹭洲闪身让开门口,谢观便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徒留张总等人大眼瞪小眼地落在了后头。
白鹭洲导演的有个诗情画意的好名字,但她的性格与这四个字基本是背道而驰的。此人架子大、脾气暴、说话直、后台硬,业内一般没什么人愿意得罪她。张和山和姚婧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待说话,白鹭洲却跟没看见他们一样,干脆利索地回到会议桌旁坐下了。
“那张总……我们进去吧。”姚婧尴尬得要死,然而身为东道主,此时不得不站出来说话。她主动替张总拉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算是为对方铺好了下脚的台阶。然而张和山心中憋了一肚子火,也没给她好脸色,连句客套都没有,径自提步进屋,还能隐约听见他的一声冷哼。
姚婧险些气炸,精致妆容都救不了她扭曲的面部肌肉,站在原地恨得直咬牙,半晌才把心头滔天怒火压下去,心里又默默给谢观记了一笔。
白鹭洲对谢观未见得有多热情,反而目光里还带着点嫌弃。除了霍明钧和他的顶头上司叶峥,谢观还是第一次在圈内人身上感觉到这种锐利透彻仿佛X光的视线。被人看透的滋味并不怎么美妙,谢观硬着头皮任由人看,忽然听见白鹭洲问:“你现在在拍什么戏?”
谢观道:“庞中华导演的《精武少年》。”
“哦,老庞,”白鹭洲漫不经心地从口袋里掏出半包软中华,叼了一根点上火,缓缓吐出一缕白烟,“他都一把年纪了,还在拍这种小儿女的片子。”
谢观:“……”
这话说的,谢观根本没法接茬。不过在座的各位大佬都被她晾着视而不见,大家都是一样尴尬。
好在和润天成的副总没那么废物,他跟白鹭洲有点私交,知道这位只是习惯使然,并不是故意搞事,便主动站起来打了个圆场:“既然咱们导演组和资方都到齐了,那就开始会议吧。”
《碧海潮生》一共拉到了三家投资,除了版权方和润天成外,还有星辉影视、张和山所在的思越传媒和采薇影业。其中白鹭洲是和润天成的签约导演,已选定的男主庆澜是目前星辉影视一哥,思越传媒和采薇影业则是联合出品方。
这次开会主要是承制方和资方互通声气,资方给出确切的投资数额,承制这边以导演为主,简单阐述一下拍摄计划和选角事宜。其实除了出演员的星辉影视会关注拍摄外,其他资方只在乎片子叫不叫座,票房好不好,能不能回本,对具体细节并不关心。所以白鹭洲原以为她提前选个角不会引来太大异议,谁知刚把谢观介绍给在座众人,思越传媒和星辉影视立刻结成了反对联盟。
“不行。”
“我不同意。”
谢观除了苦笑,实在是没有其他表情可做。
不但遇上了死对头,而且一来就来俩。星辉赶他走时还言之凿凿地说他得罪了张总,给公司带来了重大损失,这才过了多久,就能同仇敌忾地坐在一起向他开火了。
谢观估计自己那借来的好运气这回大概要见底了,说不定还得欠费。
白鹭洲懒洋洋地往手边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当场给他俩撅了回去:“我是导演还是你们是导演?要不我把这位子让给你们,你来拍?”
张和山三番两次地被她下面子,心里早就压着股邪火,这时见她说话不客气,当即拍案道:“白导别怪我说话难听,老子就是拿这些钱去打水漂玩儿,也不会往这小子身上投一毛钱。谁来演都可以,就他不行!”
“那我今儿也把话撂这儿,”白鹭洲微微眯起眼,“我不管你们之前有什么恩怨,让我拍《碧海潮生》,专业方面就得我说了算。非要仗着有钱就对我指手画脚,那对不起,您另请高明,我不伺候了。”
张和山怒极:“别他妈给脸不要脸,你不拍多得是人来拍!捧你两句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当全中国导演都死绝了吗?”
白鹭洲冷笑一声,正待反唇相讥,长桌另一头忽然飘出一个柔美带笑的女声:“两位息怒,息怒。这事恐怕有些误会,先不忙吵,都先消消气。”
所有人如同一队排列整齐的鹅,齐齐抻着脖子转向桌子那边越众而出的女人。
“白导、各位投资人,虽然我不清楚这位谢先生是如何获得了众位的另眼相看,但关于他的某些真实情况,我敢肯定在座没人比我和张总更清楚。”
“相信大家听完我接下来的披露之后,就会明白为什么我和张总都对白导的用人决定持激烈的反对态度,也会慎重地重新考虑你们做出的选择。”
高管们面面相觑,故作淡定的神情下俱是蠢蠢欲动的好奇,唯有一个异类八风不动,在角落里正襟危坐,端的是稳如泰山。
姚婧与谢观的眼神在半空中不期而遇,她微不可察地一掀唇角,朝谢观露出个志在必得的微笑。
第18章 封杀
姚婧原是负责艺人经纪事务的副总,由于星辉这两年业务不景气,签的人多却始终拔不出好苗子,姚婧为了拉资源可谓是费尽了心思磨破了嘴,跑断了两条大长腿。然而签人也救不了星辉影业,艺人经纪越来越不好做,姚副总便动了调职的心思。
恰好当时出了谢观跟张总酒店打架的事情。事发当晚,姚婧在高层会议上一力促成了开除谢观的决议,并且在事后以谢观解约为投名状,成功地搭上了张总这条大船。
张总一边在业内封杀谢观,一边跟星辉达成了合作意向。姚婧反劣势为机会,令星辉老总杨荣对她格外赏识,觉得她是个会做买卖的人,于是将她调到影视投资部,逼得另一位副总跳槽辞职。
姚婧对当前形势看得很清楚,她的前途并不在日薄西山的星辉,而在张总和他身后的思越传媒上。张总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主,在需要声势的场合、关乎面子的问题上,姚婧必须得跟他保持一致。
换做别的导演,估计早在两大投资人的联手压迫下低头服软了,偏偏这回他们踢到了铁板。白鹭洲是个甘为艺术献身的硬骨头,不知跟多少投资人正面刚过,区区张和山她还不放在眼里。
姚婧眼见张总落了下风,心里把谢观来来回回骂了八百遍,恨不得活撕了他。这是她调任影视投资部门争取到的第一个项目,无论如何不能毁在谢观手上。她心念百转,短短数息间便打定了主意:既然奈何不了白鹭洲,那就把谢观推到她的对立面去。姚婧就不信了,和润天成心再大,能容得下一个劣迹斑斑、殴打投资人的艺人吗?
她端着一脸的“沉痛”,一边防着谢观暴起打人,一边声情并茂地叙述了公司对谢观是如何恩重如山、又是如何大力栽培,谢观却因为“争风吃醋”对公司重要的合作伙伴张总大打出手。话里话外,字字句句,无不是在指责他是个狼心狗肺,暴戾乖张的人渣。
这厢姚婧旧事重提,那边张和山听着她的讲述,却忽然想起了当晚中途杀出的不速之客。
他对那位的大名早有耳闻,原以为只是一场认错人的闹剧,此时回忆起当时状况,再联想到白鹭洲对谢观的异常重视,心中突然浮现出一股不大好的预感。
谢观能在他的封杀下跟白鹭洲搭上线,坐在这里跟他们叫板,这背后会不会有那位先生的助力?如果是真的,那么他们现在围攻谢观——
后果太可怕了。张和山光是想想,立刻就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姚婧正要继续说谢观离开星辉后根本没有任何一家公司愿意用他,张总突然急匆匆地出声制止:“行了,别再说了。”
姚婧一愣,见张和山没有解释的意思,冷汗直下,立刻找补了一句:“张总人大度不跟他计较,白导可要擦亮眼睛,别被表象给糊弄过去。”
与会的还有星辉其他工作人员,此时心内对姚婧充满鄙视,一是没见过这样落井下石的,谢观都已不是星辉的人了,她还当着合作方的面给人泼脏水,二是姚婧毕竟是星辉的副总,在别的公司面前这样低姿态地跪舔张总,那副惺惺作态的嘴脸实在恶心人。
白鹭洲死拧着眉头,也不接话,径直转向谢观,问:“你有什么说法?”
谢观自始至终没插过话,存在感几近于无,此时白鹭洲发话,大家才把目光投向他,各色神情中,好奇有之,幸灾乐祸亦有之。
谢观默然片刻,像是在思索,半天才慢悠悠地说了四个字:“事出有因。”
基本等于一句废话。
白鹭洲等着他解释原因,谢观却不肯再多说,只道:“每个人都长着嘴,要怎么说我管不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要怎么评价我也左右不了。我只能说,我问心无愧,同样的事如果再来一次,我当初是怎么做的,现在还是会那么做。”
“你不说出个因为所以,让我怎么信你?”白鹭洲没想到找个演员还能牵扯出这么一堆破事来,强压着怒火道,“打都打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此言一出,姚婧和张总的脸色立刻就异彩纷呈了。和润天成的负责人重重地清了下嗓子,提醒白导说话注意分寸。
谢观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轻松,像是一点都没把满室的怀疑、诋毁和恼怒放在心上,甚至有几分落拓潇洒的意味,可那一派和煦笑意却只浮在唇角,丝毫未达眼底。
“牵扯到别人的伤疤,就不拿来说嘴了,”他向白鹭洲投去充满歉意的一眼,“抱歉让您听到了这种不愉快的事。在这件事上,我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白鹭洲居然没发火,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导演对演员的情绪掌握是相当敏感的,她不一定能看出谢观在想什么,但她知道此时此刻,在这种情景下,普通人的情绪不会如此平和无波。
他太安静了,像一滩死水,被人损了半个多小时也没回嘴,仿佛早已经做好了被放弃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