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言喻的忧伤(93)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平日里油滑小心滴水不漏的许立群终于犯了大错,为什么聂齐铮反倒比他这个被抄袭的更受打击?
梁袈言看着聂齐铮对虚空瞪着眼睛,从脸颊上能明显看出他后槽牙在咬了又咬,显然是生着气,但又不说话。梁袈言甚至担心起他不会是已经在犯病了吧?连忙去倒了杯水来,张口要说:“您药--”
他是想问聂齐铮需不需要给他拿药。但聂齐铮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还提醒他这事要怎么办。
聂齐铮终于转过脸,接住他递来的水,同时声音疲倦而低沉地说了句:“你是受害者,这事你看着办吧。”
“我?”那时的梁袈言还很年轻,一直有这些长辈在前指路引导,整天只埋头做自己的学问,日子过得十分单纯。突然遇到这样的事,他本来就不知该怎么办好,现在聂齐铮一反常态,还把问题丢回给他,他更慌了手脚。
他一低头,才发现那两篇论文在自己手里不知不觉已被攥得皱巴巴的。
但是到了中午吃饭,他才终于知道聂齐铮是怎么回事。
午饭他去教师餐厅,排队时很自然就遇到好几位院里的年轻老师。他本来就招人喜欢,和同事间关系也一向融洽,既然遇到了当然就聊开了。
其中有一位正好是西语系的方老师,和别人一起来的,见了他盯着他的盘子就开始揶揄:“哟,袈言,胃口真好嘿,瞧东语系这日子过的,可比我们滋润多了。”
梁袈言傻懵懵地笑,不知道人家这是在找话茬跟他搭话:“这不就A餐吗?你想吃买去就是了。”
方老师摇摇头:“不,不一样。你吃就是A餐,我们吃就是蜡烛,体感差远了。”
这话梁袈言就听不懂了:“怎么呢?”
旁边一同来的法语系的老师哈哈大笑:“你没听出来吗?他是说他们西语系今天被你们聂老训孙子似的训了一顿之后,再看到你们系的人很倒胃口,吃什么都是蜡烛。”
梁袈言还不知道这事,当然很惊讶:“聂老去过你们系了?”
“去了。”方老师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果然只买了碗牛肉面。
不过吐槽归吐槽,他依然还是和梁袈言坐到了一起。
“我是真不知道。”梁袈言现在有点明白聂齐铮那是怎么回事了,对着方老师也莫名感到歉意。
因为他知道聂老一向很把自己当外院的大家长,看着这些小辈自然都是儿孙,虽说也是对事不对人,平时说话就直来直去一点不客气。年纪也大了,说过就忘。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人家又不真是他儿子孙子,面上对他敬重,背后对他的微词可不少。
方老师当然不是真对他有意见。聂老是聂老,梁袈言就是只温顺的梅花鹿,还是很招人喜欢的。
“我也是听说,这种会哪轮得到我参加。”方老师吃着他的面,边吃边说,边说边笑,“不过幸好没去,反正我们系主任、书记、还有方教授他们几位回办公室的时候那脸色就跟锅底差不多。我们一打听,才知道会开到一半忽然聂老出现了。他老人家威风凛凛啊,托塔天王一般往会议室中间一站,指着我们系的这些领导啊老师啊就开始训。不开玩笑,真跟训孙子似的。哎哟我的妈呀,你想想那场面,可惜是没录下来,不然真值得收一盘回家留念。”
“瞧你这乐呵劲!”边上的法语系老师乜眼睇他,也跟着笑,“盼这天盼好久了吧?”
方老师哈哈大笑,又捂起嘴悄声说:“那可不!你知道我们系那些领导平时一有事那耍花枪的劲儿,哎,别提多烦人了。要不说是聂老呢,不然还真没人能整治他们。”
“听说当时院长也在呢。”
“在呀!不就是开林教授他们那事儿的总结会么?院长当然得来。结果赶巧儿了嘿,同志们!院长出事的时候可没帮着我们系,偏这时候在孙子里被当了大孙子,成了聂老的集火对象。哈哈哈哈,聂老简直我偶像!”
他说得眉飞色舞,梁袈言也跟着笑起来:“说了这么半天,原来是在夸聂老呢。平时怎么没看出来你对他老人家这么尊敬呢?”
方老师哈哈一笑:“平时也尊敬,程度差点儿。我跟你说,今天开始我都要羡慕你们东语系了知道吗?你知道聂老在会议室里拍着桌子说那话多帅吗?就指着我们系那些领导:‘你们这一个个不长进的东西--’”
梁袈言笑着摇头,这不是聂齐铮的口气,一听就是他杜撰的。
“‘你们知道B大西语系这块招牌当年是怎么挣回来的吗?blablabla他就开始数当年孟教授他们的创系历史’。”
梁袈言点头,这才是聂齐铮会说的话。
“说了好一阵之后,院长弱弱地举手:‘聂老,学校里老师这么多,每个系都难免遇到部分老师一时糊涂做错事的时候--’”方老师轻拍下桌子,横眉瞪眼学着聂齐铮老成的声音,“‘那不可能!我们系就绝对不会!有我聂齐铮在的一天,我们东古语系就绝对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我们虽然系小,但每一个人都经得起师德学风的检验!知道为什么吗?学高为师,身正为范,我的老师就是这样要求我的,我也是这样要求他们的。至于你们,上梁不正下梁歪!总有一天我们外院得栽在你们这些人手上!’”
他学得似像非像,那话也感觉有一半是往里添了不少油醋,可梁袈言听着听着笑容还是渐渐褪了,就跟聂齐铮看那两篇论文的时候一样。他最终脸色刷白,彻底明白自己确实是闯祸了。在聂齐铮眼里,是的。
之后两天,聂齐铮推说身体不舒服,一直没再来院里。梁袈言自己一个人,拿着那两篇论文,却像捧了两个烫手山芋。
要他就此放弃维护自己的权益,硬咽下这颗黄莲,他当然不甘心;但要他义无反顾地去向学校汇报,他想起聂齐铮,又下不了决心。
而许立群,身为抄袭者,当事人之一,不仅什么都不知道,还正春风得意地四处嘚瑟。让梁袈言看着就想起他这个博导是怎么来的,郁闷之极。
他把这事告诉了江落秋,江落秋一听,毫不犹豫就让他赶紧去报告。把许立群曝光,顺便再踢出去,正是一举两得。至于聂齐铮,江落秋对聂齐铮没有那么深的感情,现在也不在其手下工作。反正他也搭上了曾宜修,开始不把聂齐铮放在眼里了。
梁袈言自然不能和他一样。
到了第三天,梁袈言实在拿不准主意,终于忍不住去聂老的小楼看望他。可是人没见着,只听他女儿和保姆说,这几天聂老不知为什么心事,一直吃不下睡不好,所以也没有精神,他去的时候老人家正恹恹地在床上睡着。
梁袈言只好又灰溜溜地回来了。聂老这一病,也成了他的心病。终于的终于,他给聂老手写了封信,又一次拿去了小楼。
信上说:“老师,我看错了,其实许教授的论文里只有部分观点与我的十分相近,我请教了鉴定专家,这种情况仅算巧合,并不构成抄袭。我年轻没有经验,应该先自审确定后再向您汇报。累您为我操心,我十分愧疚。这样的错误以后一定不会再犯。您且安心养病,我们等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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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第97章
少荆河听他说完,不由抱紧了他,静静这么抱了好一会儿,才说:“所以这件事……”
“算了。”
“您自己不难受吗?”
梁袈言推开他,凝神思索片刻,摇摇头笑,似乎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不。现在再提起这事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大概是比这更糟的我都经历过了,现在回头再看,这真算不了什么。”
少荆河望着他,有些犹豫地开口:“可是关于聂老……我一直觉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梁袈言也看着他,认真地说,“但是对我来说无论是论文还是词典,其实都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委屈。聂老既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长辈,他给我的比我为他做的要多得多得多。成全老人家的晚节是我们晚辈应该做的。这些事既然过去了,也不要再提了。”
少荆河仍是替他气不过:“就算您不在乎,可是就任由许教授这么逍遥法外?”
梁袈言冲他一笑:“你对你导师这么狠啊?”
少荆河气急:“我那不是是为您……”
梁袈言不在意地摇头笑,在他脸边胡撸:
“你要有机会来当几年大学老师就会知道,学术造假这种事从来都不新鲜。要评职称、要科研经费、还有每年的学术任务,那么多硬性的论文指标要完成,不是所有教授都愿意花时间勤勤恳恳去钻研学问的。许教授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在B大混了这么多年你以为是白混的吗?他和各级领导包括现任院长的关系都十分融洽,你要检举他,还得为他花时间,没必要。把你的时间花在真正需要的地方。”
“所以呢?就不管了?”
梁袈言的唇微微扬起:“许教授虽然对我算不上好,但也没比一些人更坏。他就是那么个人,有时会在背后搞小动作使绊子,可真正的大坏事他又做不出来。有贼心没贼胆,只能老是站在有能力的人旁边摇旗呐喊。这种人到处都有,你何必跟他计较?反正时间都过了这么久,我也离开B大了,就由他去吧。”
要说按照少荆河自己的脾气,如果许立群当初惹的是他,那他必定当时就讨回来了--当然现在梁袈言的份,他就更想去给他讨回来--但是既然梁袈言说得这么明白,他也只能听话作罢。
但在作罢前,他还是把他求职时许立群要求他当内应那事先交代了。
梁袈言听得很惊奇,张大了眼睛问:“所以你还是带着任务来的?”
少荆河赶紧声明:“当然不是!我就是冲着您才来的--”
他倏然住口,因为看到梁袈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干脆就趴在他肩上一阵闷笑,最后笑得直不起腰来,摇着手解释:
“哈哈哈,我不是笑你,我知道你没那心思。我是觉得许教授他……有时候他想问题的那个思路,简直单纯得……你都不知说他什么好。是啊,他真以为把我踢出去就能轮到他当主编,他把C大和研究所的老师们都当摆设呢,哈哈哈哈。”
他扶着少荆河的肩膀直起腰,笑到边说边擦眼泪:“你这么一说我更不想追究他了。他难怪得抄我本科的论文蒙混过关呢。算了,不管他了,我相信恶人自有恶人磨。他这么不甘于位,总有一天得把自己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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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了。你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