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之夏(4)
宋辰冬本来说要来接他,袁夏作为一个驾龄七年的老司机,当然是拒绝。他从小独立惯了,并不适应被人过分照顾的感觉。
袁夏站在衣帽间里纠结了很久,来回来去换了好几身衣服,最后还是决定穿一件简单的蓝色连帽卫衣配运动裤,又拿发胶随便抓了抓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来。到了穿鞋的时候,他生平第一次被选择恐惧症支配。他特想穿那双最帅的AJ去男神面前得瑟, 可是穿去沙滩简直是暴殄天物,想想那个画面心都要滴血。
“男神都三十好几了,也不一定懂鞋……”袁夏偷偷黑了一把宋辰冬,愉快地穿着一双快被淘汰的ultra boost出门了。
袁夏把车停在了新港滩的停车场,用微信发了个实时定位给宋辰冬,就走到沙滩旁半人高的石头围栏边儿,手臂用力一撑,翻身坐了上去。
他把双手揣在兜里,脚一晃一晃的,静静地看着橘色街灯下波光粼粼的海,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宋辰冬,就感到很幸福。
诶呀……应该买束花儿的!不然怎么算是追人呢!
袁夏懊恼地挠了挠头。
旁边突然又坐了一个人,袁夏察觉到动静下意识地侧头,他看到宋辰冬的侧脸,在昏暗的光源下稍稍模糊着。他瞬间绽开了一个笑颜,小虎牙都露出来了。
“没等太久吧?”宋辰冬说。
袁夏笑笑:“我也刚到呀,才给你发完位置。”
宋辰冬穿了件棉质的修身长袖T恤,肌肉的轮廓隐约可见。袁夏盯着男神胸肌的起伏意淫了一会儿,才抬起头要花痴他的脸。
“诶?这是什么?”他忽然看到宋辰冬耳后有一个小小的纹身,之前从来没看到过,他好奇地问,“什么时候纹的呀?”
宋辰冬抬手摸了摸耳后,说:“有几个月了吧。”
袁夏有些不好意思地提出要求:“我能仔细看一下吗?”
“好啊。”宋辰冬无所谓地笑了笑。
灯光不甚明亮,袁夏要凑得近些才能看清。袁夏试探地伸出食指,用指尖轻轻点了点。那是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星座图,又有点像高中时期令他头痛欲裂的化学分子式。
不复杂、不华丽,但袁夏看不懂。
两个五边形合在一起,又延伸出几条弯折的线,中间还掺了几个小十字,像是在闪烁着的星星。
袁夏想问这个纹身有什么含义,但又怕这个问题太过逾矩。
正当他纠结的时候,宋辰冬忽然开口道:“你知道5-羟色胺吗?”
“五枪色安???”袁夏一脸迷茫地重复道,“哪几个字呀?”
宋辰冬勉强忍住了笑,给了袁夏一个台阶下:“哪几个字不太重要,我也写不对。这是五羟色胺的分子式,是一种神经递质。”
袁夏彻底抓瞎了:“神经递质又是什么……”
宋辰冬轻笑了一声,跳下石头围栏,看着袁夏侧了侧头,说:“边走边说?”
“五羟色胺是一种让人感到活力、愉悦和满足的神经递质,可以把它理解成是产生快乐情绪的信使。”宋辰冬和袁夏并肩走着,缓缓解释道。远方的灯塔化作一个亮点,不知在为谁指引着方向。
袁夏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宋辰冬继续道:“具体的机理我也不懂,只能说,它几乎影响了大脑活动的方方面面,从调节情绪、精力、记忆力,甚至到塑造人生观。如果五羟色胺的水平过低,就是抑郁症。”
袁夏迷迷糊糊地说:“所以这个纹身的意思就是,要快快乐乐吗?”
“这个纹身啊……”宋辰冬顿了顿,脚步也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注视袁夏的眼睛,说,“其实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 袁夏觉得宋辰冬或许是个诗人,不然为什么他说的话自己全都听不懂呢?
“最严重的时候,我怀疑自己是一条毒蛇,用很长的白天在恹恹地冬眠,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却只能干瞪着眼,一不小心天就亮了。清醒的时间很短,都被我用来喷射毒液,我和他们讲那些厌世的、悲观至极的言论,企图让他们理解我。”
“不过或许这一点清醒的时间,也是假的,也是药物换来的,谁知道呢?就算每天按时吃药,时不时也会有触碰死亡的念头。”
“那样的日子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甚至觉察不到时间。”
“当时的我想把太阳扯进深渊。现在倒是控制住了,算是康复了?”
“我想让我的大脑能够正常工作,纹一个图案,提醒它一下,不要总想些生不如死的事了。是不是有点可怕?”
宋辰冬的嘴角上弯,仿佛是在商量一件轻松又愉快的小事:“或许,知道这些以后,你还愿意继续和我见面吗?”
在他的长篇大论之后,袁夏安静了许久。
“我到底在期望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呢?”在悠远绵长的海浪声中,宋辰冬想。
他其实并不会为了袁夏的沉默而感到失落,毕竟他们只比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多出了一顿饭的关系,所谓的完美匹配大概也只是婚恋产品的一个噱头,而好感这种东西最是虚妄,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将它轻易地点燃或熄灭。
袁夏是个好孩子,单纯、开朗、乐观,也很可爱,但不一定能经住什么事儿。秉承着开诚布公的态度,他不想隐瞒自己身体的状况,所以选择告诉袁夏。
行就行,不行也没关系。
他是一座暂时安全的活火山,其实不应该去靠近别人的,但他控制不了自己,一颗被火烤油煎过的心,竟然在妄想温暖。
袁夏还没有说话,宋辰冬已经开始思考要怎样告别才能让彼此少尴尬一点儿了。
一抹云彩让了开来,月光倾泻而下。袁夏忽然抬起手,仰着小脸,轻轻地摸了摸宋辰冬的头,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小朋友。宋辰冬觉得这举动很是新鲜,他已经三十二了,很久没享受过这两岁小孩的待遇。
袁夏抿着唇,眉毛微微蹙着,眼睛亮亮的,泛着月亮的光。他小心翼翼,又十分诚恳地关切道:
“会很辛苦吧?”
这一刻,宋辰冬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有不少人知道他的情况。
医生给他开药,嘱咐他要按时复查。
朋友说要陪他去喝两杯,睡一觉,看开点,都会好的。
经纪人说不然放两个月假吧,最近工作安排的太多了。
父母,他不敢告诉他的父母。
大家的建议与帮助都是善意的,是实际的,你向我提出问题,我来做些什么帮你解决问题。理性出发,归于理性,相信科学,你会好的。没有人问过他过得辛不辛苦。
可这个问题,没人能帮他解决。他已经一个人,累了太久太久,多少次他站在北京那幢公寓里,看着如蝼蚁一样渺小的,来来往往的人,想着不如就算了吧,不如就这样吧,一了百了,怎样不是一辈子?
他的大脑病了,心也病了。酒没用,放假也没用,钱没用,怎样都没用。吃药会好一些,可是反应会变得迟缓,那停药呢?他敢吗?
“是有些辛苦的。”他低声说,嘴唇都在颤抖。
三十二岁的男人做事要讲求实际了,生病就去治吧,这世上谁活得轻松?想死?你过得这么成功,为什么想死?凭什么想死?!
“真的很辛苦。”他喃喃地说。
“那么,我可以给你一个拥抱吗?”袁夏没等他回答,就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宋辰冬伸出双臂,环抱住袁夏的腰,神色疲惫又安静。就这样抱了一会儿,他将视线放远,看着海面上溶溶的月光,低语道:“袁夏,知道为什么我要把它纹成星座图的样子吗?”
“为什么呀?”
“虽然抑郁症时常令我生不如死,可我还是想要看见,那遥远的星空。”
作者有话说:
_(:з」∠)_ 嘤嘤嘤,我zqsg地哭辽
5. 花与愿望
自那晚之后,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至少袁夏认为,他们算得上是时常联络的朋友了。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虽然是朋友,但因为彼此是从相亲认识的,那一点暧昧的感觉就总会存在。
袁夏不得不承认何绪说的没错,他其实并不是那么了解宋辰冬。不要说是明星了,就连普通人在社交平台上发布的生活,也时常是最光鲜亮丽的一面,背后那一个个哭泣的长夜,就留给自己默默消化了。
袁夏其实并不太介意抑郁症这件事,更何况宋辰冬的情况已经非常稳定,医生说,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停药了。他十分佩服宋辰冬,有在风头无两的时候退出的勇气,有正视自己病情的觉悟,再努力地战胜它。
他们经常会用微信联络,聊一些有的没的,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袁夏主动的。
袁夏发了张毛球妖娆劈叉舔毛的照片过去。
圆圆夏:【就是这个磨人的小妖精,一屁股坐在我脸上,才7点我就被它坐醒了,我真的要哭了……】
圆圆夏:【我每天兢兢业业地当一个合格的铲屎官,为什么主子要这么对我TAT】
宋辰冬:【你养了猫?】
圆圆夏:【哇,男神你这么早就醒了呀!】
宋辰冬:【嗯,正要去跑步。】
宋辰冬:【要一起吗?】
圆圆夏:【虽然我很想见到你,但是跑步就……算了吧(^_^)】
圆圆夏:【不过我可以报名跑完步吃早餐的环节吗?】
袁夏自认也不算是个很黏糊的人,从小到大他拥有的爱很多,虽然都是来自家人和朋友,但足够让他活得十分有安全感,不急于靠获得一段亲密关系来求证什么。
不过宋辰冬对于袁夏来说还是不一样的,他从前是遥远的,现在却是真实的。而且,袁夏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宋辰冬很寂寞。
所以他现在啰嗦烦人得像个尽职尽责的闹钟,三不五时地骚扰宋辰冬。宋辰冬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看手机,但他看到了就会及时回,袁夏会接着继续说,哪怕就是毫无营养地东拉西扯,他也希望宋辰冬的生活,能热闹一些。
他有时候会觉得,这是一个颇为浪漫的驯养过程。
袁夏给宋辰冬整理了一个新港海滩附近主打健康饮食的餐厅,希望能帮到宋辰冬,不要成天干嚼菜叶子白水煮鸡胸。他还私心地把朋友和自己合开的轻食餐厅放到了榜单第一的位置,内心怀着点隐秘的少男情怀,想着或许能偶遇,再给宋辰冬做饭吃。
没过几天,宋辰冬就邀请他去一家法餐厅共进晚餐。
袁夏从餐厅巡视了一圈之后先回了家,洗澡换衣服还喷了一点点西柚味的香水,整个人干净又清爽。心情也是一样。
出门的时候他还在想,是不是应该去买一束花。他记得有一对老夫妇在隔壁街开了一间花店,就是不知道这个时间是不是还在营业。
他还从没收到过花,因此这件事在他的想象中十分美好。就去买一束玫瑰吧,虽然俗了点,万一宋辰冬会喜欢呢?
虽然没有春暖,但是可以有一束花开,应该也不错。
“哇,这句话好文艺,就把它写在卡片上吧!”袁夏哼着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