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糖+嗜糖Ⅱ(16)

　　方远勾起唇角，笑得微微眯缝着眼：“我回来了。”
　　这似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对方身上没有酒味，但举动又像是喝多时醉意微微上头的样子，下手没个轻重。
　　“之前我说有事跟你商量，”林择没有去深想，思绪一跳突然想到了方远出差前，自己一直犹豫着没有说出口的事，“你现在有空吗？”
　　方远就着这个姿势，稍稍隔着些距离俯身看着他：“什么事。”
　　林择没有看他，目光有点飘浮得落在了他胸前的领带结上：“身体的健康管理，还是早点注意起来比较好。”
　　他这句话说得没前没后的，让人听着有些摸不着头脑。
　　“抽烟喝酒适度，稍微节制些......”
　　他说得很隐晦，但方远还是听明白了，笑得格外坦然：“嫌我做多了？”
　　他可以说得这么直白露骨，但林择做不到，连提出来都还迂回得绕了个圈子。
　　林择怔了一下，说不出的羞耻感让他不自觉得微微拧起了眉头。
　　多了，对他而言多了，已经有点超过了身体的负荷。
　　明明工作上的事多得跟山一样，加班出差都是常事，他都不知道方远是哪里来的精力，能有那么多需求，回回都做到他受不了。
　　“那你觉得，”方远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笑着问他道，“多久一次比较合适？”
　　林择也说不清是哪里不对，或许是眼下的方远没有玩笑，总觉得跟往日的他不一样。
　　“......一周一次行不行。”
　　方远笑了笑，很快回答道：“好。”
　　对方出乎意料得好说话，反倒让林择有些不太适应。
　　“你先睡吧，”方远直起身来，一边解领带一边朝浴室走去，“我去冲个凉再休息。”
　　感情对林择来说，是个多少有些缥缈的存在。
　　他从父母那里明白了即使有血缘关系，也不是理所应当得给予，也自然而然得不再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越投入越习惯，结束的时候越难抽身，道理浅显易懂，但他也总是控制不住得动摇。
　　“哎，林老师，林老师......”
　　坐在对面桌的老陈老师哎唷一声，屈指敲了敲桌面：“电话响了林老师，想什么这么出神？”
　　“......不好意思。”
　　林择顿了顿回过神来，看了眼放在旁边的手机，按了静音又低头继续去批试卷。
　　“怎么了，”老陈老师瞧他这架势，端着瓷茶盅送到嘴边啜了一口，“不想接啊？”
　　林择没有接话，他便自顾自地摇头笑道：“你们呀就是太年轻，等到了我这黄土埋脖子根的岁数就知道了，这有些事情它是绕不过去的。”
　　他话头刚落，桌上的座机就叮铃铃得响了起来。
　　“喏，”老陈老师笑着努了一下嘴，“我说什么来着。”
　　电话是门卫老张打来的，说是有人找林老师，叫林择去一趟。
　　他想不到有谁会在这时间找来学校，直到跨进门卫室看见站在里头的人时，还有些恍惚，神情不自觉得微微绷紧。
　　“妈。”
　　他在荣新小学工作了两年，这是对方头一次过来。
　　“来了，”他妈笑着站起身来，转头朝窗户那边探了一下，“老林你快进来。”
　　林择随着她的声音看了过去，他爸隔着七八米的距离，背着手站在一棵槐树下头。
　　他妈叫了两声没叫得应，哎哟着跨出屋去拽他。
　　林择知道他爸的性子有多倔，肯来就已经是委曲求全，要让他过来恐怕是能要了他命。
　　他跟着走到了对方的跟前，这才注意到他爸眉头皱得生紧，嘴里还叼着根烟。
　　“叫你过来怎么还站着了，”他妈手上挎着皮包，埋怨得推了下男人的肩头，“来看儿子你好歹也高兴点。”
　　他爸瞥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喷出口气来。
　　“妈，”林择不想久待，缓声说道，“我待会儿还有课，有什么事您直说。”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他妈伸手在皮包里摸索着，“你过年也不回趟家，我跟你爸就说来看看你。”
　　她从皮包里摸出张请帖塞到了林择的手里：“对了，这个礼拜五王洋结婚，就是你大姨那个儿子，要在市里办酒席，你到时候也抽空去一趟。”
　　“跟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也不接，”他妈叹了口气，蹙着个眉头望着他，“也不知道我们怎么你了，让你把爸妈当仇人一样得不待见。”
　　他妈的嘴碎，说起话来絮絮叨叨得没个完。
　　“那个王洋跟你的岁数差不多，听说他对象就是他大学的同学，”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压低了点声音，“本来也没急着这么快结婚，没想到那姑娘就怀上了。”
　　奉子成婚，倒也不意外。
　　“要我说，”他爸在这时候冷不丁地蹦出一句来，“你也该早点成家，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人也能变得稳重点。”
　　话绕了这么大一圈，似乎终于进入了正题。
　　林择其实明白他爸在想什么，这就好比一个游戏，他没有循规蹈矩得按着他爸的期望走到终点，游戏失败了，他爸想要重启，再来一次。
　　把在他身上无法实现的，再寄托于下一代。
　　“你爸也不是催你，”他妈看着他落在地面上冷然的目光，连忙打圆场道，“你知道他......”
　　“我不会有小孩。”
　　林择抬起头来，平静得看着他爸微微僵住的神色：“我喜欢男的，我不会有小孩。”


第2章
　　现在并不是说这话最好的时机，林择都知道。
　　但说到底，对他们坦白这件事本身，就根本不会有什么好的机会，任何时候都是最坏。
　　他妈听到这话后表情错愕了一瞬，随即拍了下他的肩头，口气里带着些埋怨：“你这孩子，再怎么跟你爸置气，也犯不上讲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本能得不愿去相信，这个从来没在自己思考范围内出现过的选项，理所当然得把它归结为了一时的气话。
　　“你爸就是关心你，”他妈话头转得很快，“前几天你三姨还说呢，他们单位里有个姑娘长得好又懂事，想要介绍给你......”
　　他其实早就该明白，比起接受，对方更情愿从源头上去否定。
　　“我还有课，”林择平静得将她给打断，“改天有时间再聊。”
　　他说完这话，也没再去看他爸沉下来的脸色，转身回了学校。
　　晚饭是在许立家吃，方远有事不能跟他同路，林择就自己打了个出租车过去。
　　虽然正是晚高峰的当头，但路上也还算顺利，六点一刻便到了许立他们家门口。
　　林择正敲着门，左手对着的电梯门“叮”得一声就打开了。
　　方远接着电话从里头跨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应得很是敷衍。
　　这个动作整好能看见对方右手中指上的戒指，很素但又很扎眼，让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那枚，还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没有戴过。
　　方远抬头看见了他，应付着挂了电话，松了松领带停在了他跟前：“到了。”
　　林择收回视线，“嗯”了一声。
　　门在这时被猝然地打开，许立瞧见他俩站在外头，焦头烂额地摸出手机看了一眼：“都这个点儿了？”
　　他松开门把手，转身往厨房里赶：“进来先进来先。”
　　许立走得急，却还是没能赶上。
　　焦糊的味道很快便飘散出来，隔着客厅都能闻得到。
　　“许立，”钟鹃的声音从洗手间里传来，“你是不是没开抽油烟机？”
　　许立听她这么一说，才迟钝得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按开。
　　方远换了鞋走到厨房门口站住，靠着门框右手揣在西装裤口袋里，瞧着里头一片狼藉的阵势：“叫我过来吃饭，饭呢。”
　　“别提了，钟鹃今儿一天都不怎么舒服，心里老翻腾，愁得我呀。”
　　许立拿着鸡蛋往碗沿上一磕，又手抖得没有控制好力度——蛋壳跟着蛋清全掉进了碗里头，搅和在了一起。
　　他砸了砸嘴，只好伸手去拿新的鸡蛋。
　　平时家里都是钟鹃掌得厨，他连刀都使不太利索。
　　但现在钟鹃怀了孕，犯恶心犯得厉害，他在旁边紧张得不行，大事小事都开始往身上揽。
　　“许立，你来一下。”
　　钟鹃在那边叫他。
　　“哎。”
　　许立把鸡蛋往方远手里一塞，着急忙慌得就往那边跨：“怎么了怎么了。”
　　“本来是想着叫你们过来吃顿便饭，”没两分钟他便又回来了，“这折腾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得上饭。”
　　许立这话是跟客厅里的林择说的，转头过来对着方远，立马就换了副口气：“别杵着了，快搭把手啊。”
　　话是这么说，但他多少还是有点过意不去：“要不我给你打个下手？”
　　方远看了他一眼，单手拿着两个鸡蛋在碗沿上磕破，熟练得取了蛋黄放在了另外的碗里。
　　许立突然就觉得，自己刚才那话说得多余了。
　　“你以后要是不做销售，开个饭店当大厨也是绰绰有余了。”
　　他没忍住嘚啵了一句，但对方却没多大的反应。
　　许立抬眼瞧着方远面无表情的脸，抱着手臂靠在了橱柜边上：“我跟你说方远，你有事说，不说就自个儿憋着，钟鹃这还不舒服着，我可顾不上你。”
　　就这架势，说没事他都不信。
　　他等了差不多半分钟，却什么都没等到，方远这边开火下油跟没听见似的，烧得锅里刺啦刺啦得响。
　　许立啧了一声，叹了口气：“出什么幺蛾子了又？”
　　他顿了一小会儿，没有听到方远的回答。反倒是对方的电话，在这时候不安分得响了起来。
　　方远没看他，腾手从西装裤兜里摸出手机，接起道：“喂。”
　　“人呢你，”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嘈杂得厉害，声音断断续续得几乎快听不清，“不是说了今晚上开业剪彩，让你过来坐会儿吗？”
　　方远回得有些冷淡：“有事，来不了。”
　　“什么来不了，一个月约你七八次了影儿都没瞧见个，怎么，收心了？”
　　老邵咂了下嘴，突然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你不会还跟那个什么老师在一起吧？”
　　旁边的人笑着接了句：“林老师。”
　　“啊对林老师，”他摸着下巴回味了一会儿，“我还以为就是随便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