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撞话术(12)
作者:音爆弹
时间:2019-09-22 17:55:53
标签:校园
与他的表象相比,真正的他脆弱笨拙,蜷缩着,连抬头看人都要瑟瑟发抖。
杨竹支着脖子,但在这黑暗之中看不见严锐的脸。
他犹豫着,慢慢地问:“……真的?”
严锐说:“真的。”
简单的、很有分量的两个字。
严锐从不向他说谎。
于是他哽咽地渴求道:“夸我。”他甚至踮起了脚,又说,“一句,一句也好。”
他想要肯定和认同,一点点就好。
严锐的声音响起来,平静沉稳,一如往常为他叙述解题过程、分析正确思路时一样具有说服力,听得他屏住呼吸,全心全意。
“你很努力,所有的进步都是你自己取得的。”严锐说,“我为你担保。”
杨竹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么爱哭,泪水根本止不住。
“还有吗……”
实际听到了,他才觉得不够。
严锐接着说:“你的公式都背得很正确,没有一次写错。”
这种细节让他听得更加贪心了,又问:“能不能多夸我一点?”
严锐抱着他,他们两个人的脸庞其实是互相面对着的,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只不过看不到脸。隐隐约约,严锐仿佛见着他的眼睛,放着光烧着火,像讨食的小狗。
严锐不吝惜自己的话,缓缓地接着说:“你的英文发音是我听过最舒服的,比全班所有人都标准。”
杨竹:“学习……学习以外的呢?”
“虽然小毛病很多,但只要说了你就会学着改。”严锐说,“还有,你不会向我撒谎。”
“答应了的事你都会努力去做,”严锐说,“黑眼圈是因为晚上熬夜学习。”
“只不过……”他稍微停顿了一下。
杨竹焦急地问:“只不过什么?”
严锐摸了摸他的头,说:“有点笨。”
第24章
杨竹的哭声慢慢止住了。
严锐是他的开关,看到脸就让他哭泣,简简单单几句话,又能安抚他的心。
杨竹的肩膀垂下来,抽噎声拖长,在此和他相靠着,好一会儿了,才低低地说:“我不笨。”
这句辩白很微弱,但严锐回答了一声:“好。”
房间里的灯打开,杨竹先挡住了自己的脸。他刚才哭得太惨了,想也知道一张脸不会多好看,更何况上头还有伤。他偏着头,又背对严锐,突然急急调转脚步要去卫生间洗脸,走出没两步被严锐拉住。
严锐静静地看着他,他下意识低头,过了几秒钟,再抬起来。
“别看。”杨竹哑着嗓子说,“很丑。”
他哭得太厉害,额头都冒汗了,黑发贴在额上略显凌乱。可能是因为太久没吃饭,脸上毫无血色,但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右颊也有青紫,这几种矛盾的颜色组合出现在他脸上,显得他狼狈不堪。
严锐道:“不丑,我说过了。”他揉杨竹的头发,把乱糟糟的发梳顺,黏在额头上快阻挡视线的发丝也撩开,额头上还有擦伤,很小的一块,碰到时有些疼,杨竹轻轻嘶了一声。
嘶声,但没躲开,仍然仰头看着他。
严锐的指腹在那擦伤上停了一秒,或是两秒,才拿走。
“洗个脸,然后好好跟我谈一谈。”
杨竹乱点头,奔进厕所,用清水洗脸,动作太粗鲁再次弄疼了自己,对着镜子呲牙咧嘴。
心里头仍然是一团乱线,只能清晰认识到的事情只有严锐来找他了这一项。他用力甩了几下头把脸上的水甩开,但他躺得太久了,猝然起床低血糖,刚刚又哭了半天,后遗症就是开始头晕眼花,走出来的时候一个踉跄。
严锐及时接住他,帮他坐到床上。端详他片刻,严锐问:“是不是没吃饭?”
被发现了。
杨竹说:“没心情就没吃。”他垂着脑袋,霎那间有一种冲动,要把自己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鼻子又一酸,一股脑说下去,“反正除了你也没人想跟我坐同一张餐桌上。”
严锐停顿了一下,问:“班主任后来重新通知你父母了,这事不是你的错,是那两个人的责任——他们又怪你了?”
杨竹惊讶地看了看他,并不知道处理结果改变了,只说:“就是……不理我。”
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好像很不舒服一样地和另一只拳头握在了一起,不知不觉间指甲陷了进去。严锐捉了他的手,把两只手分开,看着掐出来的小印痕,又问:“你和你家人怎么回事?”
他们互相丈量体温,杨竹刚用冷水洗过手,严锐的手掌温度比他高上一些。这好像给了他不知何来由的力量,或者说又是委屈,他咬了咬嘴唇,说:“我们……关系不好。”
严锐耐心地问:“为什么?”
“以前吵过架,因为我成绩很烂。”
杨竹的手指捏紧了他的手指,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把初中那次吵架的经过说出来。
吵架的时候他砸客厅推妈妈,撕坏了他和杨梅的考卷,把碎纸片撒得遍地都是。爸爸怒斥他只会发脾气,骂他废物。讲到了后面,杨竹声音又不由得带上哽咽:“……反正都是我的错!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人,有我什么事!”
严锐没有打断他,杨竹越想越激动,忍不住仰头来看他,哽着嗓子辩解地说:“我……我不想要公司什么的,我就只想……”
只想让他们知道,我不是一无是处的废物。
杨竹眼睛泛着红,泪水湿漉漉地往外流着,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严锐从床头抽了纸巾,按下他要去擦眼泪的手,说了声:“别动。”
他手指挑着下巴,用轻薄纸巾拭去那些液体,半点都没有弄疼杨竹。杨竹听话地没有动,闭着眼睛,感受他的动作,心情再次缓慢降落,变得平静。
一直到眼角重新干燥了,严锐给出下一个指令:“睁开吧。”
再想起自己刚才的样子,杨竹也觉得丢人了,他生硬地转移话题,问其他在意的事:“你为什么会来?”
严锐道:“告诉过你了,因为你不回我电话。”
“你就不怕我是谁都不想见。”杨竹嘀咕。
“事实证明你想见我。”严锐陈述道,“我不至于这点儿自信都没有。”
杨竹不说话了。他一看见人家就哭,就算要嘴硬也是没用的。
严锐接着说:“昨天想你可能累了让你休息一晚,但今天早上你还是没来上课,同时也没回我信息。所以我请了下午的假,过来看你。”
他忽然叫:“杨竹。”
“嗯?”杨竹抬头看他。
“知道是谁带我来的吗?”严锐凝视着他。
杨竹茫然了片刻。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算难想,他很快反应过来后,眨了两下眼睛,又移开视线,很有讶然无措的样子。
严锐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先吃点东西,你要在家吃还是跟我出去?”
杨竹很快地选择了后一个选项,但他想站起来时,发现自己已经饿到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严锐让他坐下,出门帮他拿了一个面包和水回来。杨竹在门开时探头向外面看,目光躲躲闪闪,严锐关了门,说:“你妹妹已经回学校了。”
“我又不是看这个。”杨竹别别扭扭地说。
关于这个话题严锐永远不会延伸,只提一句让他明白就行。
杨竹狼吞虎咽吃面包,又犯了老毛病,扯到脸上的伤,疼痛感使他面容扭曲了一瞬。
严锐盯着他的淤青和眼角的泪痕,它们在苍白面上显得格外吸睛。杨竹吃完了,刚刚下咽最后一口,严锐的手横伸过来,拍了拍他左颊。
杨竹转头面对他时,两个人的脸又一次离得很近。
近到能看清彼此的睫毛,对方的眼神,但是看不全整张脸的表情。
“以后,不要再让别人伤到你。”严锐的目光沉沉,“听懂了没有?”
第25章
杨竹恍恍惚惚想起来,上一次严锐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不要再和别人打架——现在是不要再让别人伤到自己。
这个小小的变化代表什么?
杨竹和他的呼吸交融,被他的眼神蛊惑,自己都没发觉过来时就张开了口。这个动作是答应的前兆,严锐提出了要求,于是他想同意,或者说想服从,想要回答“好”。
“嗯?”严锐尾音上挑,是追加的催促和询问。
耳朵接收到这个信息后,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喉咙里推了一把,不经过大脑的许可,便把他噎在那儿的声音推出来。
杨竹说:“好。”
上一次严锐问他时没有回应,因为他不敢承诺做不到的事。
这次他承诺了,怎么办?
杨竹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慢一拍地紧张起来。他们的脸还是靠得那么近,但他不想远离,而是用手指揪住了严锐的衣角。
“如果做不到的话,你会生气吗?”杨竹问他,“我会努力的,但是我……我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他眼巴巴地看着,“你知道的,有时候我脑子都还没动,拳头已经挥上去了。”
严锐俯视着他,说:“会生气。”
杨竹马上焦急起来。这简单的三个字好像已经宣布了他未来的命运,他咬咬嘴唇,纠结地磨了一下牙齿。
实在不行他以后就不理别的人了。杨竹很快地想着办法,反正其他人都对他没有好脸,不理不接近干脆没有交集,这样就不会发生冲突引他冲动……
严锐的手升起来,落到他受伤的那一侧脸颊上。手掌没有覆盖上去,只是虚掩着,指尖搭在淤伤边缘,掌心温度烘到了皮肤。
杨竹脸发起热来,看着严锐的脸。
“不许打架和不许受伤的区别,你可以自己想一想。”没再给出下一步引导,严锐拍了拍他的脑袋,说,“走吧,去吃东西。”
换衣服出房门,佣人阿姨看他肯出来,很是松了一口气。上了年龄的女人都爱操心,她碎碎念着,拉着他给他上了药,涂完之后,严锐叫的车也来了。
杨竹心不在焉的,只是在司机打量他的时候,没忍住把脸往严锐那儿偏了偏,像在躲。哪怕已经受伤过这么多次,他仍然不能适应其他人看他的伤——或者说,他总对别人的目光敏感,受了伤便与正常人不同,好奇的眼神里总带有些微的观察异类的意思。
严锐让他坐到后座右边,从后视镜里就没法看见那伤口。
杨竹心不在焉,路上他们又说了几句话,是严锐主导,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昨天他回家后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