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心理(124)
林辰轻轻转动手上的纸杯,他脸上还带着故作轻松的笑意。
但刑从连确实笑不出来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林辰。
林辰穿着十年如一日的白衬衣,他袖口挽起,衬衣领扣解开了两颗,露出手腕和锁骨,显得有些瘦削,他颓唐地靠在他身边,握着纸杯,低着头,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刑从连想起,上次许豪真自杀后,林辰还会跟他说,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圣人无法拯救世界上所有人,所以不会太过自责,可现在的情况与当日完全不同,他很自责非常自责自责到骨髓里都在发痛,如果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换病床上那个姑娘的一条命,他说不定也会非常愿意。
“你完全没有承担这种责任的义务。”他说。
“怎么没有?”林辰几乎是笑了起来,但那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因为他第一次看见,林辰的眼眶红了,“这完全是我的问题,和许豪真自杀的时候不一样,许豪真的心理问题是我那时无法判断的,但是李景天不一样啊,知道李景天性侵了许染以后,我应该第一时间阅读卷宗的,但是我没有,我在干什么呢,我坐在店里吃冰淇淋,我困惑于那些纷杂的网络言论,我完全没有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辰虽然眼圈通红,但他说得每一句话都那么平静,仿佛是在隔空阐述什么事实,他指责的对象仿佛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平行空间的陌生人。
这种时候,任何的言语都失去效力,刑从连摇了摇头,他接过林辰手里的纸杯,然后单手将人抱住。
那当然是战友间的鼓励和拥抱,可是林辰却和他从前抱过的所有战友完全不同,林辰很恭顺地靠在他的怀里,身体冷得不像话,像一块冰或者没有生机的无机质,他只是听见他不停地在说叙说着自己的心情,如同感情的复读机一样。
“后来呢,后来我完全被李景天吸引了,你知道,对于心理学者来说,这种变态的异常个体仿佛天生对我们有着极端的吸引力,是的,我看着李景天,我不停地一遍又一遍地分析他,从他的指尖分析到他的每一根发丝,我很兴奋,我觉得我抓住了全部的关键,这种骄傲的兴奋感让我我完全完全忽略了许染,我忽略了真正的受害者,这怎么能不是我的错误呢,这就是我的错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林辰沉闷的声音依旧不停地在他耳侧,他听见林辰不停地不停地说,那些低语仿佛都要渗入他的心脏,但很奇怪的是,林辰明明是在自责,他明明是在忏悔那些他所认为的失误,但刑从连却觉得那些话很美,就像红玫瑰红如火,白玫瑰白如雪,善良的人也总是善良到了骨子里,林辰美得他心都快碎了。
最后,在林辰说了很多很多对不起后,沙哑的倾诉终于停止。
那是种非常奇怪的感觉,灯光明亮,四下寂静,他抱着一个同性,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本该是战友间鼓励性质的拥抱变得非常复杂,里面夹杂着心酸、痛苦、绝望、自责种种难以言说的情绪,甚至,还有那时他并没有察觉到的爱意。
刑从连感到自己的肩头一片濡湿,他低头,望着林辰的黑发。
后来很多很多次,刑从连独自回想起那时的的场景,他才意识到,在那个时刻,他应该是很想低下头,亲吻他的发顶。
但那时,他只是说:“我们会抓住他,我向你保证。”
第122章 情商
林辰并不清楚,刑从连的保证,究竟是多么有效力的一句话。
在当时的情况下,等他说完那些话后,就纯粹是在享受刑从连的拥抱了。
被自己爱慕的对象抱着,就算是冻到枯萎的根茎都会缓缓复苏,他渐渐感到自己不是那么麻木,思维恢复了正常的序列。
然后,他察觉到,自己呼吸间都是沾染刑从连制服上那些很清晰的薄荷烟味道,气氛非常动人,居然给拥抱之前还能想到拿过他手里的热可可,所以空气里气息还有些甜。
他靠在刑从连颈间,也只有真的接近刑从连才知道,这个人虽然看上去玩世不恭,实际上骨子里沉稳到了极点,比如他站得很稳,扣在他肩头的手也很稳,他真是完全看不透刑从连。
最后,他拍了拍刑从连的背,从他的怀抱里退了出来,说:“刑从连。”
我好像,真是很爱你。
“谢谢。”
王朝回来时,他们已经没有任何进行过近距离交流的痕迹,他们坐在病房外的长椅,少年人清澈的目光从他们身上逡巡而过,然后说:“阿辰你哭了啊。”
林辰捂了捂眼睛,很郁闷地看了眼刑从连,说:“这孩子的情商是怎么回事。”
刑从连低咳了一声,只说:“这真不能怪我。”
“怪你什么,老大你是不是训阿辰了?”王朝抱着电脑在他面前蹲下,很义愤填膺地说对他,“阿辰,如果老大训你不要在意,他这个人就是天生的暴躁狂,几十岁的单身狗都这样,你要原谅他。”
大概,比起爱慕之人的拥抱,一个可爱少年人的微笑,也同样能消弭那些冰霜般痛苦。
林辰伸手揉了揉少年人的发顶,依旧是毛茸茸的手感,王朝笑得很尴尬,仿佛不知道他干嘛要摸他的头:“阿辰?”
“是啊,我哭了。”他很诚实地回答。
“为什么啊?”
“因为很多原因,首先,我觉得这件事情中有我的失误,其次,我曾经遇到过数次类似的事情,一时间,许多创伤性画面再次回溯,我有点吃不消,最后,像我这样的人,适时流泪宣泄情绪,有助于让我不那么变态。”
他说完后,王朝呆愣地对着他眨了眨眼,消化了半天后,他突然问:“阿辰,那你现在好多了吗?”
“好多了。”
“好多了就好啊。”
王朝完全是给点阳光就可以灿烂一整天的典型,他兴奋地跳起来,说:“让我们一起把李景天抓住好不好!”
林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王朝又开始弄不清楚状况,他见他没有回应,又望着刑从连,可刑从连也只是靠坐在长椅上,没有说话。
“老大,这又是怎么了?”
“小王警官。”刑从连说。
“在!”
“我想请问你,你想用什么名义,将李景天绳之以法呢?”
“法律的名义?”
“好好说话。”刑从连冷冷道。
王朝打了个激灵,这才严肃起来:“老大,你是问我,要用什么罪名逮捕李景天是吗?”
刑从连没有回答,只是维持着先前的动作和表情。
王朝赶忙接着说下去:“伤害罪?”他想了想,又自我否定,“伤害罪好像不行,李景天才是受害者诶,那,危害公共安全罪?”他又说,“这个我们也没证据啊。”
“还有呢?”
“我……这个不是我擅长的领域啊!”王朝终于说道。
“现有证据证明,无论是故意伤害罪还是危害公共安全,我们最大的嫌疑人,是对面病房里的那个姑娘,你怎么证明,这些事情是李景天做的呢?”
“我不知道啊老大……”王朝把笔记本一搁,蹲在地上开始挠头。
“继续想。”
“虽然许染的嫌疑很大,可是我们不还没找到凶器呢么,首先要找凶器?”王朝干脆在地上盘腿坐下,“然后,许染穿着那件红裙吧,得看看上面有没有沾着李景天的血迹啊,老大我真觉得不是许染,但是真的好奇怪,她身上穿的裙子,为什么和上台割喉的的那粉丝穿得一模一样呢,但是这有奇怪了,如果她有能力从现场逃脱、处理掉凶器,应该同时去换衣服啊,为什么还穿着行凶时的那件衣服呢?”
“小王先森,你有什么解释吗?”
“我觉得,这件事就是李景天安排的!”
“可是您没证据啊。”
“其实,我有一点证据的!”王朝说着,把笔记本电脑打开,“你刚才不是把许染摔坏的手机给我了吗,我查了她的通话记录,发现有个疑点,有人用一次性付费手机给许染打过电话,第一通时间是在昨天下午15:13,第二通是在今天的12:13分……”
闻言,刑从连皱了皱眉,问:“追踪不到是谁打的电话吗?”
王朝摇了摇头:“这种Pay Phone连基站位置都查不到,简直是为犯罪分子准备的好吗!”
“12:13分?”刑从连问。
“差不多,正好是我们到李景天病房的路上。”王朝讳莫如深道,“老大,这真不是我阴谋论了啊……老大,你说会不会是李景天打电话约许染到宏景见面呢?”
“不管是不是李景天打的电话,这条线索你都无法证明。”刑从连说。
林辰忽然想起,如果电话正是李景天打的,那么他们刚才在医院和李景天见面时,那只手机很有可能正在他的身上,如果那时他们搜查了李景天的行李,那么现在或许早已真相大白。
然而,他们却让证据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这简直是最最令人无法忍耐的事情了。
听刑从连这么说,王朝再次接近崩溃:“啊啊啊啊啊啊啊,那怎么办!”
“许染的手机里有什么能证明她盗取李景天微博的证据吗?”
闻言,王朝又是一脸卧槽的表情:“老大,你港许染的手机吗,那和老年机也没什么区别,连微博都没装,最高科技是里面的贪食蛇,你说这种老年机能不能扫漏洞传输病毒啊?”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没线索了?”
“我可以试着在商场的监控录像里识别许染的脸,看看她究竟去没去过商场,但是,这就和大海捞针也没什么区别啊,而且如果有意识的话,避开摄像头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林顾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关于安生国际的伤人案几乎完全进了死胡同,终于,刑从连问到了他:“林顾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林辰闭上眼,眼前再次回忆起那条人行道和那时的场景,他很多次都引导着现场目击者回忆当时情况,但真轮到自己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困难一些。
他竭力平静下来,曾经的一幕幕再次重现。
街边的小店、闪烁的信号灯、还有在前方不停不停奔跑的那个姑娘。
“许染看到那些人在追她,很惊慌地逃走了,甚至不顾生命危险,她也要冲进车流,躲开她们。”林辰忽然睁开眼,“她为什么要躲开李景天的歌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