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师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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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言蹊手腕一翻,正准备将屏幕转向女生,前头讲台适时传来一道不急不缓的磁性男声:“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位同学,麻烦过来一下。”
最后一排靠窗???
竹言蹊心头“咯噔”一跳,瞬间止住让女生扫码的动作。
他懵里懵懂抬起头,愣愣地去看谈容。
谈容淡淡同他对视,轻轻一颔首,示意他过去。
真是叫他???!!!
竹言蹊气血直蹿脑门,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慢慢收起手机,又慢慢站直腿,再慢慢走进通向讲台的过道,脑海里弹幕遮天蔽日,刷刷刷刷一顿乱窜。
妈的,谈容叫他干嘛?为什么叫他??难不成真觉得自己脸熟了???
两人见过归见过,那也基本是他偷看的谈容,谈容高中时敦默寡言,独来独往,高冷得跟冰川成精似的,压根没怎么注意过他。
注意都没注意的,没道理能认出来吧?
这是一间普通教室,面积不算大,后排到讲台不过十来米的距离。
竹言蹊个高腿长,不论浑身毛孔有多抗拒,还是没走几步到了尽头。
他绷住表情,踏上讲台,对男人小小一欠身,表面功夫先做足了:“……谈教授好。”
谈容合起那叠作业,喉结轻微耸动了一下,回礼道:“你好。”
他们以往都曾幻想过跟对方说上的第一句话,大到场景,小到语气,每一个细节都很有仪式感。可两人唯独没有想过,现实里的开场白会是这么直白简单的一句问好。
谈容一瞬不瞬地看着距他仅有一步之遥的小青年,清楚感受到胸腔里的兵荒马乱正烈火燎原般愈演愈烈。
他在这一刻更加确定了一个事实,他真正喜欢的,果然只有现在站在他身前的这个人。
那个中学时能够轻易影响他情绪的小少年,多年之后,仍能牢牢把控住他的心跳。
第4章 温柔
两人相对而立,目光交接,脸上端的皆是一派的云淡风轻。
只不过这云淡风轻的性质略有不同。
谈容自律持重,实打实的沉稳性子,最寻常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
他风轻云淡下掩藏的,是猖獗放肆的心跳,也是情深意动的暗号。
竹言蹊恰恰相反,他摸不准谈容叫他干嘛,当下脑门突突直跳,甭管情深不深,反正意是完全动不起来。
那张眉目英逸的俊脸近在咫尺,带给灵魂的冲击远比竹言蹊想象里的更要震撼。
这一记震撼震的很不是地方,不仅没让竹言蹊意动起来,还让他彻底记起年少懵懂时做过的种种傻事。
什么背地里折了九十九颗写着情话的小爱心,什么绕路途径谈容教学楼底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什么模仿网文写小说,专写谈容暗恋他,自己给自己设计被表白的起承转合。
一帧帧,一幕幕,配上当年日记本里的青春疼痛文字,当着正主的面逐次回忆起来,刺激程度堪比英国皇家大峡谷蹦极。
竹言蹊拿捏住表情,不让牙关咬得太紧。
谈容如果真撞邪认出他了,那这绝对是他初恋史上最光鲜亮丽,也最刻骨铭心的一笔。
多长脸啊,帮初恋的学生逃课,同校时没有过半次接触,一重逢直接接一狠的。日后夜深人静,午夜梦回,保准他抓心挠肝,辗转难寐。
竹言蹊心里死去活来好几次,索性破罐子破摔,赌定谈容叫他是为了别的事情,只管硬着头皮往下演,坚决把“敌不动我不动”战略贯彻到底。
谈容没辜负他的赌注,沉吟片刻后开口,也演上了:“你是生面孔,”才怪,“前两周没见过你。”
他说着抽出考勤册,展开到最后一页。
那页底端附着一份单独的小表格,上面录有三个人名,都是去年壮烈牺牲的重修学生。其余两人已经在确认栏签了字,只有陈嘉尧的信息后面是干干净净一格方框。
竹言蹊见状心有所感,眼睛滴溜往谈容指尖一瞅,又滴溜转回谈容脸上。
谈容神色不改,手指在陈嘉尧名下轻巧一点:“1703班的陈嘉尧?”
他回国前做了功课,大体了解过竹言蹊近况,知道自己负责的某位重修生是对方一位朋友,不难猜到竹言蹊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谈容把人叫过来,不是为了挑明自己是他中学时的学长,那样做无疑等同于戳穿竹言蹊的代课行径,平白让他难堪。以竹言蹊好面子的小性格,日后别说同他亲近,说不定还会躲他远远的。
两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交集,谈容可不想给小初恋留下这么糟糕的第一印象。
他只是看出竹言蹊不大乐意加人微信,单纯想替他解围。
好吧,可能也没那么单纯,少不了酸味儿的占有欲作祟。
竹言蹊看不透谈容的那点儿占有欲,闻言就像没被家长发现罪行的闯祸孩子,顷刻扬起一个劫后余生的笑来:“对!我是。”
苍天有眼!谈容是为了重修的事叫他!
谈容再开口,每一个字都顺着竹言蹊的心意:“我课后有急事,赶时间离校,你现在把重修证的教师联交给我吧。”
江大的重修证分为两联,教师联上交任课老师,学生联由学生自行保管。
谈容说完又怕竹言蹊不知道重修证这码事,手指点点考勤册,给他一个台阶下:“重修证没带的话也不要紧,下周交也是一样的,先在这里签个名吧。”
“带了,重修证我带来了。”竹言蹊心口好受了,演技更加突飞猛进了,他顺势往兜里一探手,取出教师联递过去,语气恳切,“抱歉谈教授,开学时我家出了点变故,我一着急,不小心把重修的事忘了。手机下载的课表APP不巧也有延迟,今早才把这门课刷新出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缺勤两周了……”
他扯完瞎话不忘一表决心:“您放心,前两周的课我一定尽快补上,以后绝对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了。”
竹言蹊打小就皮,没少挨训,检讨这项业务他太熟练了,以前对他妈端出什么态度,现在就能给谈容复刻一版一模一样的。
谈容直视那双郑重其事的眼睛,心里满是好笑。
他接下重修证,嘴角轻微动了动,好歹把笑忍住了:“你是接触过这门课程的,想必对很多内容都不陌生,按照自身情况安排学习就好,我不做强求。至于作业,希望你能按时完成,这是学院的规定,也关系到你期末的最终成绩。”
“谢谢谈教授,您说的我都明白。”竹言蹊不等谈容告知他作业事项,张嘴应道,“之前的作业我已经从学妹那里听说了,下周我一定补交。”
原来他们聊的是自己布置的作业。
谈容眼光微变,酸味儿散去不少。
他面上纹丝不动,施施然一点头:“好。”
谈容翻开重修证,形式性地掠了一眼,暂时夹进教材扉页,又将考勤册推到竹言蹊面前,同时递来一支笔,示意他确认信息,无误签字。
考勤册摊在讲桌,签字笔却被拿在谈容手上。
笔尖朝里,笔端向外,连同男人的手,一齐逼近竹言蹊眼前。
那只手筋骨劲炼,五指修长,学校批发定制的普通中性笔硬是被拿出了不一般的身价。
竹言蹊怔了怔,抬手去接,抽笔时不经意碰到谈容指尖,很轻很小的一下,一触即分,只留下若有若无的星点体温。
他小臂僵了半瞬,闷头往考勤册落笔,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谈容站在一旁,暗暗摩挲过被竹言蹊触碰到的地方,眼睫低敛,默不作声地看他写字。
大概是受家里长辈影响,竹言蹊中学起就写的一手好字,力压初中高中两大学部,学校文化长廊的玻璃橱窗上没少展示他的硬笔书法。
谈容那时路过,总忍不住多看几眼,后来还鬼使神差的从负责橱窗管理的老师那儿讨来一张,至今仍夹在他的一册笔记本里。
如今少年人长成了小青年,竹言蹊的行笔更加挥洒自由,写起陈嘉尧的名字,寥寥几笔一气呵成,说不出的恣意潇洒。
签完字,竹言蹊盖紧笔帽,也不把笔送回原主手里,直接扣腕往讲桌一搁,退后半步看向谈容。
他眼神清亮,含笑瞧人的模样规矩乖巧,特别像很多老师偏爱的那种懂事学生。
要不是谈容早先见过他无法无天、嘻嘻哈哈的闹腾样子,还真能被这副假像欺骗过去。
谈容和自认没有露馅的竹影帝对视几秒,又想笑了。
他垂眼看了看考勤册上流逸畅达的三个字,深知自己应当抓住良机,夸他几句,借此展开话题,再跟小学弟多说些话。
赞许即将涌上喉头,竹言蹊却抢先一步开口:“那谈教授,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我就先下去了。”他扫一眼挂在后墙的时钟,“好像也快上课了。”
谈容生平第一次尝到被人噎住的滋味。
他微微眯了下眼,没立即应声,目光落去字迹未干的连笔签名,又缓缓攀上竹言蹊眉眼,末了才说:“去吧。”
话音未落,上课铃声正好打响。
竹言蹊刑满释放,连脚步都变得轻飘起来。
他三步并两步逃下讲台,坐回后排缓了好大一口气。
铃声响完,班上重归安静,室内一时只剩谈容一个人的声音。
上节课因为陈嘉尧的倒霉重修证,竹言蹊后半节课始终坐立不安,课间和谈容接触过一轮,证也交了,名也签了,人也处在安全区内,可算能坐踏实了。
这阵踏实没坚持满半分钟,他心底又无端钻出一丝小小的别扭,连带着腿在桌下都不舒坦,总感觉空间太窄,不够抻开。
竹言蹊调整坐姿,勉强合意后拧了下眉,往前投去一瞥。
谈容正在侧身板书,黑板上标着一串乱码似的术语缩写。
他额发全梳上去,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在冷白调的日光灯下透出几分性冷淡风的味道,没有一处起伏是不按竹言蹊审美长的。
竹言蹊瞄了瞄乱码,又瞧了瞧谈容。
心底的小别扭生根抽芽,逐渐演变成可惜,最终具现化出一个相当明确的念头:谈容竟然真对他没有一丁点儿的印象。
这念头陡然炸出来,把竹言蹊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他可惜什么?!干嘛要谈容对他有印象!他巴不得跟谈容撇清关系!
竹言蹊“啧”了声,自己跟自己赌气似的飞快移眼,不多看男人一秒。
谈容写完板书,转身回头,手里粉笔还没放下,视线已经本能巡去竹言蹊身上,凑巧将小初恋皱眉错目的过程看进眼里。
谈容:“……”
是他之前哪没做好,惹小学弟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