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19)
他看着厨房和阳台交界的某处虚空,正发着呆。
自打他们搬进来,盛望第一次在人前这么放松。
江鸥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这种放松绝不会是因为自己,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习惯——
盛望习惯于这样盘腿坐在沙发一角,长久地等着什么人。
江鸥脚步顿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过去了。
还是江添余光瞥到她,抬起了头。
他垂下拿书的手,问道:“好了?”
“嗯。”江鸥这才又抬起脚,搅着蜂蜜水走过去。
长柄匙磕在玻璃杯璧上,发出叮当轻响。盛望终于从长久的呆坐中回过神来,他转过脸来的一瞬间,眼底是红的。
就连江添都有些错愕。
“小望?”江鸥轻声叫了一句。
盛望匆匆垂下眼。他穿上拖鞋,拎着书包和那袋药咕咕哝哝地说:“我很困,先上去了。”
“诶?”江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已经上了楼梯,脚步声忽轻忽重延伸进房间里,接着门锁咔哒一响,没了动静。
江鸥端着杯子,片刻之后叹了口气:“估计想妈妈了吧。”
又过了一会儿,江添才从楼梯那边收回目光,他嘴唇动了一下,却没什么也没说。
“但是蜂蜜水还是要喝的呀,不解酒明早起来有他难受的。”江鸥嘀咕着,“要不我给他拿上去吧。”
但她又有些迟疑。
这个年纪的男生格外在意自我空间,总试着把自己和长辈分割开。门不能随意进,东西不能随便碰,楼上楼下是两个独立的世界。
她正发着愁,手里的杯子就被人拿走了。
江添端着玻璃杯,把书包挎在肩上:“我给他,你去睡觉。”
*
盛望换了个地方盘着。
他坐在床上,盯着敞开的书包和装药的塑料袋看了很久,想不起来自己要干嘛了。
就在他盘到腿麻的时候,有东西贴着腿震了一下。
盛望消化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微信上多了一条新消息。
江添:。
盛望按着发送键,懒腔懒调地说:干嘛——
他怀疑对方在确认他是不是活着。
很快,下一条消息又来了。
江添:门锁没?
罐装:“没有——”
江添:那我进了。
盛望:“?”
他盯着聊天界面,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有人敲了一下卧室门,然后拧开锁进来了。
这应该是江添第一次进这间卧室,但他没有左右张望,没有好奇屋内布置,只径直走到床边,把玻璃杯搁在了床头柜上。
“把这喝了。”江添说。
也许是夜深了周遭太安静的缘故,也许是因为离得近。他嗓音很低,却能清晰地听出音色中轻轧而过的颗粒。
盛望揉了一下右耳说:“噢,过会儿喝。”
结果江添不走了。
盛望跟他对峙片刻,因为眼皮打架犯困,单方面败下阵来。他拿过玻璃杯,老老实实一口一口灌下去。
“这什么水?太甜了。”喝完他才想起来嫌弃。
“刷锅水,解酒的。”江添蹦出一句回答。
盛望:“?”
“算了。”江添伸手说:“杯子给我。”
“不。”盛望让过了他的手,抓着杯子皱眉说,“你等一下,我还有个事要做。”
“什么?”
“不知道,想了半天没想起来。”
“……”
盛望保持着这个姿势沉思良久,余光里,江添伸着的手收了回去,搭在桌边的椅背上,正耗着不多的一点耐心等他。
盛望忽然轻轻“哦”了一声,说:“我想起来了。”
“说。”江添抬了一下下巴。
“你之前在车上是不是有话没说完?”
“有么?”江添说。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来是不记得了,还是故意反问。
“有。”醉鬼这时候脑子就很好使,还能复述细节:“我说别人都以为我们很熟,实际上我们根本没说过几句话,你说了一句其实,然后没了。”
盛望手肘搁在膝盖上,杯子就那么松松地握在指尖。他看着江添,眼珠上镀了一层台灯的光,又给人一种没醉的错觉。
“其实什么?”他问。
江添撑在椅背上的手指轻敲了两下,他垂着眸子,像在回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说其实可以试试。”
“试什么?”
“试试熟一点。”
第18章 查作业
当天晚上,某醉鬼心满意足地睡了。
第二天早上,他一个激灵吓醒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时间为5:37,离日常闹钟响起还有30多分钟,空调保持着低风嗡嗡运转,盛望抱着头坐在床上思考人生。
牛顿有三大定律,社会主义有基本和主要两种矛盾,他16年的人生却只有一件事想不通——
人为什么要喝酒?
他昨晚喝了五杯,这辈子的脸都赔进去了。
想想他都干了些什么吧。最要命的,想想他对江添说了些什么,那是人说的话吗?这要放在平时,给他一万张嘴都说不出口。
他想把自己捂死在床上。结果刚捂了5分钟,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他半死不活地伸手摸索着,捞过来一看:银行卡入账通知,转账人是他爸。
也不知道盛明阳过的是什么国际时间,大清早没头没尾给他打钱。
盛望切到微信界面想给他爸发条语音。结果一进去就看见了最顶上的江添,聊天时间停留在昨晚11点多,聊天内容还是那句“那我进了”。
盛望一个手抖,又切出去了。
最后还是盛明阳先发来了一条信息,盛望直接从通知栏点了进去。
他爸的信息是一条中年风味浓重的转发,说最近天气反复无常,年轻人长时间呆在空调间里容易出现各种亚健康问题,是感冒多发的时期。
盛望吸了吸鼻子,觉得他爸可能长了千里眼。
他这会儿感冒加宿醉,嗓子干得快裂了,心虚得根本不敢发语音,只得老老实实打字。
罐装:爸你干嘛突然给我打钱?
养生百科:想起来就打了。今天这么早起床?
罐装:用功。
养生百科:[大拇指]
养生百科:那赶紧去学校吧,记得吃早饭。
罐装:哦。
盛望关了微信,一看手机时间,5点45。盛明阳同志给他提供了新思路,他脸虽然没了但脚不是还在吗?趁着时间早没人起床,他偷偷溜去学校不就行了么!
说做就做,盛望当即跳下床冲进卫生间,洗了个战斗澡又用静音吹风机囫囵烘了一会儿。5点53,他抓起校服外套拎了书包就要走。
手都碰到门把了,他又撇着嘴退到床边,那只装了药的塑料袋静静躺在枕头旁。盛望抓着额前的头发犯了会儿愁,还是把塑料袋捞进了书包里。
一来一回耽误了两分钟吧,盛大少爷就遭了报应——
他一打开卧室门,就看见江添拎着书包从隔壁出来。
我操。
盛望脑子一空,当即把门又怼上了。他捂着脸蹲在门后,感觉人生叵测。
最叵测的是他刚蹲下没两秒,房门就被人敲响了。这要放在昨天之前,根本不可能发生,江添吃错药了才会来敲他的门。
但今天……一切皆有可能。
你看,这不就来了么——
盛望手机震了一下,震得他寒毛直竖,点开是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江添:?
盛望把脸搓到变形,无声崩溃了片刻,老老实实打字。
罐装:拉肚子。
江添:……
不知道这鬼话对方信不信,反正盛望希望他信。为求逼真,他甩了拖鞋,赤着脚悄悄摸进卫生间,按了一下冲水键。
直到听见脚步声顺着楼梯下去,盛望这才扔下书包,坐在浴缸边缘。
如果可以,他想在这过完下半生,但他还得上学。
盛望愣是在浴缸边坐到了6点15,照平时的活动规律来看,江添这时候应该吃完了早饭,收拾收拾书包就该出门了。
他又磨叽了几分钟,终于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挎着书包一脸淡定地走出卧室。刚下楼,就听见江鸥问:“家里有治拉肚子的药么?”
孙阿姨回答道:“我想想,应该有。常用药我都备了的,我去找找。”
她从厨房出来往储物间走,刚巧跟下楼的盛望打了个照面。
“小望下来啦?”孙阿姨说,“哎呦呦你这脸色,肚子还难受吗?”
她声音不小,足以引起屋里其他人的注意。
盛望下意识朝客厅沙发瞥了一眼,就见江添理着书包的手停住,抬眸朝他看过来。盛望被看得差点儿逃回楼上。
“小望先来喝点粥吧,垫垫肚子。”
江鸥从餐桌那边探出头来,冲他招了招手。她今天长了教训,带了两只防烫手套,更显温婉。盛望本想说自己不太饿,但想起昨晚那杯特地冲泡的蜂蜜水,他犹豫片刻还是坐到了餐桌边。
“……谢谢阿姨。”盛望绷着嗓子,说得有些僵硬。
盛明阳一直试图让他接纳一个新的“妈妈”,新的“哥哥”,但他最多也只能叫到这个份上。
谁知江鸥却显得很高兴。
她把粥碗搁在盛望面前,笑了一下小声说:“这么叫就行了。”
盛望一愣。
江鸥说:“你跟小添是同学嘛,你就当我是同学的妈妈或者邻居,都行。阿姨就是受你爸爸嘱托,在他不在的时候带你吃饭,照顾着一点。这么想的话,有没有觉得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