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计划(7)

　　邵行舟选了啤酒，把白酒推给他，“不用干一整瓶，随便喝。”
　　温琰心里缓缓冒出一个：“？”
　　等温琰真的倒了个杯底，邵行舟又不开心，“你当过家家呢？”
　　行吧。
　　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温琰倒了满满一大杯。
　　邵行舟惊讶道：“你喝得下吗？”
　　温琰默念：他是我领导，不能吐槽，忍住……
　　邵行舟不是个谈心的好对象，他基本上没说话。
　　温琰心里有点烦闷，卸下工作状态之后，白天压抑的痛苦和愤懑齐齐涌了上来。
　　他灌了大半杯酒之后，轻轻吐出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倾诉，“我有个小叔……”
　　邵行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脑子一抽就接了话：“就是因为医药费去世的那位……”
　　他默默闭了嘴。
　　温琰怔了怔，不在意地说：“是啊，您听见了啊。”
　　“我小叔是个很好的人，谁家有困难都会帮一把，自己日子过得苦兮兮的，小婶婶没少跟他吵架，可惜好人不长命，那段时间他心脏不好，要做个手术，小婶婶去筹钱，临走留了点钱给我爸，让他记得续上医药费。”
　　“后来你也听见了，大堂哥撒了谎，我们不知道的时候，爷爷奶奶去小叔病床前控诉我爸混账，小叔情绪激动，心脏病发，后来没救回来。”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是我们父子害死了他，大堂哥就是看我不顺眼才去撒这个谎。”
　　“好几年了，经常梦到小叔来向我索命，毕竟我爸已经下去了，我还没有。”
　　邵行舟：“……”
　　温琰又喝了一口，喝得急了，呛到了气管，咳得撕心裂肺。
　　邵行舟沉默着坐过去，帮他顺了两下背。
　　温琰已经觉得有些头晕，他揉了揉太阳穴，“后来我才明白，爷爷奶奶早就知道，只是借坡下驴罢了。他们不想给小叔治病，觉得他心脏不好，以后也干不了什么活，活着也费钱。他们瞒住了小叔的死讯，从我爸这骗走了小婶留下的钱。”
　　“纸包不住火，我爸还是知道了。他是开水泥罐车的，因为小叔的事精神恍惚，有一天回家路上，撞破护栏，至今尸体都没捞着。”
　　“小婶对爷爷奶奶失望透了，把钱闹了回来，带着小叔回她家乡安葬。我没给我爸立衣冠冢，觉得他或许还会回来。”
　　“您问我有没有地方去，还真没有，我连扫墓的地方都没有。”


第45章
　　邵行舟后悔了。
　　他让温琰喝酒，多少是抱了令他酒后倾诉的想法。
　　他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知道他的过去，知道了又想干什么。
　　但是等邵行舟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酒推了过去。
　　他微微阖上眼，轻叹一口气，是他唐突了。
　　往事对温琰来说太过血淋淋，所有美好的记忆也随着人的逝去而蒙上了灰色。
　　邵行舟坐在这个位置，见过非常多荒唐的事情，见过无数为了利益不惜牺牲子女的人，如今他却做不到像往常那般，冷眼旁观。
　　后来温琰喝醉了，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很多。
　　邵行舟了解到，他母亲早逝，跟父亲相依为命。
　　他初中的时候过得还很快乐，考入重点高中，但是从高二开始，因为爷爷奶奶他们去学校闹事，自那以后，所有同学都叫他小偷的儿子。
　　大学因为性向，被造谣、污蔑，度过了不堪回首的六年。
　　他说：“我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那么倒霉。”
　　邵行舟喉结滚动了几下，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嘶哑，“需要什么安慰吗？”
　　温琰还知道他是谁，笑了：“升职加薪。”
　　邵行舟：“……除了这个。”
　　“小气。”
　　温琰还在冥思苦想。
　　邵行舟已经伸出了手，像是怕吓到他，轻轻拥住了他。
　　温琰脑子彻底宕机。
　　邵行舟没喝什么酒，身上酒味很淡，只有草木香温柔地包裹住他，令他目眩神迷。
　　温琰从来都知道，邵行舟这种人充满了诱惑和魅力，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有任何私交，毕竟有妄想的后果就是失业。
　　比起美色，他更看重事业。
　　但是现在这样，倒是出乎了温琰的想象。
　　温琰犹犹豫豫地开口：“您为什么抱我？”
　　邵行舟第一次跟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那么亲近，耳根子都泛了红，他面无表情道：“你那么喜欢我，我勉为其难给你抱抱。”
　　他声音太小，温琰没听清，“啊？什么？”
　　邵行舟不可能再说第二次，他伸出手，生疏地摸了摸他的头，又抚了抚他的背，像哄孩子似的，“会好的。”
　　温琰轻轻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见他没反对，搂住他的腰回抱。
　　邵行舟脖子都有点僵硬。
　　他轻轻吸了口气，心说，就一次，安慰一下小可怜。
　　手却无意识地收紧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温琰含笑的声音：“邵总，你这么体贴，我都快有点喜欢你了。”
　　邵行舟：“？”


第46章
　　邵行舟像是被烫到了，立马松开了温琰，表情十分怪异。
　　温琰被吓得酒醒了大半，他扶了扶额，忽然想起刚刚说了什么，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补救道：“我开玩笑的，夸您体贴，对您完全没有别的意思。”
　　邵行舟非但没有松口气，表情更加古怪，“你不喜欢我？”
　　“我……”温琰摸不着头脑，下意识道：“原本我对您只有纯洁的敬仰之情，但是经过刚刚的事情，我觉得您十分慈祥和蔼，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父……爱……”
　　尾音在邵行舟冰冷的目光下吞了回去，温琰摸了摸鼻子，“真的没有，我错了邵总，我就鬼迷心窍随口一说。”
　　邵行舟憋气憋得天灵盖都要飞了，他仔细观察了温琰的神情，发现他竟然真的没有丝毫心虚。
　　哪里出错了？
　　邵行舟眯了眯眼，“你说父爱？”
　　温琰默默点了点头。
　　邵行舟咬了咬牙，“慈祥？”
　　温琰：“威武，霸气。”
　　邵行舟：“你认真的？”
　　温琰：“酒后吐真言，我都喝成这样了，还能说什么假话？”
　　邵行舟头突突地疼。
　　他揉了揉太阳穴，脑子一片混乱。
　　猛地想起，温琰确实只夸过他的相貌。
　　还有那次把他认成已逝的父亲。
　　邵行舟：“……”
　　邵行舟一直是个很自负的人，对自己的魅力也足够自信。
　　所以他下意识就把温琰代入了那些追逐他的人。
　　谁知道人家真的看他像爸爸:)
　　尴尬，恼火，难堪……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邵行舟庆幸没有对温琰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也庆幸没有因为私人情绪，就把温琰调离他眼前。
　　——原本是这么想的，但是温琰做得连他都无可挑剔，自己做的花式营养早餐，手边永远有温热的咖啡，有时会被他自作主张换成鲜榨果汁，但果汁也是合口的。各项工作不但完成出色，还能提前考虑到风险。
　　无论从生活上还是工作上，温琰一个人就安排得井井有条。
　　邵行舟想把他调离的想法也就粗粗冒了个头，就被自己的理智踩了下去。
　　现在把人家调走的理由都没有了，他根本不喜欢他。
　　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第47章
　　邵行舟回房了。
　　温琰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他没着急回去，靠在沙发上，闭上眼还能闻到邵行舟留下的淡淡的味道。
　　他现在虽然脑子转得慢，但也不是傻了。
　　邵行舟好像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他暗恋他，结果说开后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抹不开面就跑了。
　　温琰忍不住弯起了眼睛，无声地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叹息一声，怎么会这样的人，明明也不喜欢他，见他伤心，就算是暗恋对象（以为的）也会借个肩膀安慰人家。
　　得亏是遇到他了，换个别有用心的不知道怎么缠上去。
　　温琰的指腹轻轻摩挲过邵行舟刚刚坐着的地方，身上似乎还残留着男人拥抱他的暖意。
　　够了，足够了。
　　很温暖，可以回味很久。


第48章
　　温琰做了个梦。
　　那是个大一的冬天。
　　这个冬天跟往年一样冷，并没有因为他来到燕京有所不同。
　　因为论坛上他是变态的帖子已经传开了。
　　尽管管理员第一时间删除，但温琰并不是籍籍无名的人，很快就传播开。
　　学生会第一时间找到了他，委婉地劝退了他。
　　辅导员找了他，因为影响不好，奖学金的名额给了另一个出色的同学。
　　走出学校的时候，温琰心都是麻木的，面无表情地穿过一条又一条街。
　　他只知道自己得找兼职，否则书都读不下去。
　　温琰没有时间去愤慨，也对此毫无办法，除了忍气吞声之外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事情已经造成，只能去补救。
　　燕京大学的奖学金数量很可观，几乎就是他的学费来源。
　　如今断了，温琰只能想办法去填补包括生活费的空缺。
　　他很快在学校外的美食街找到了一份打杂的工作，一天六十，温琰没课就去。
　　美食街的店铺很忙，老板精明又抠门，不好相与，但看在温琰这张脸招揽了不少顾客的份上，老板也称得上和颜悦色。
　　但好景不长，有人把谣言捅到了老板面前。
　　老板辞退了他。
　　更糟糕的是，附近所有的店铺，都拒绝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