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钢镚儿(39)
就几天没进来,这个他一直觉得特别温暖踏实的小屋似乎已经变了样子。
其实东西都没挪地方,还在原处,除了茶几上有点儿乱,四处都落了灰,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但感觉上就是不同了。
特别灰暗清冷。
“买什么了?”晏航把袋子放到茶几上,打开看了看。
“吃的,”初一抹了抹眼睛走到他旁边,“你是,不是一,一直没吃?”
“不饿。”晏航说。
“这个好,吃,”初一拿出了一盒卤肉饭,“我吃过特,别好吃。”
“是么。”晏航看了看。
屋里开了灯之后,初一才发现就这么几天时间,晏航消瘦得厉害,下巴都有些尖了。
“吃点儿东,东西吧,”他低头研究着饭盒上的说明书,这饭18块一盒,非常豪华,他没吃过这么高级的玩意儿,“我看,看怎,么吃。”
“土狗。”晏航从他手上拿走了盒子。
米饭盒子里冒出热气之后,屋里的清冷稍微退去了一些,但灰色的调子却依然还在。
初一沉默地坐在茶几旁边的凳子上,看着晏航吃饭。
晏航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嚼很久。
初一很喜欢卤肉饭,以前小姨带他去吃过,他吃了两份,这盒虽然不是现做现吃,但闻着也非常香。
这么香的菜晏航却吃得这么艰难,应该是没有胃口。
吃这盒饭应该只是为了给他个面子。
“喝水吗?”初一轻声问。
“嗯。”晏航看了他一眼。
他拿了晏航的杯子,倒了一杯水放到茶几上,再坐回了原处。
晏航翻了翻袋子,拿了一袋海苔出来看了看:“一看就是小孩儿买的。”
“不对,”初一笑了笑,“一看就是买,买给小,孩儿的。”
晏航拆了包装,拿了两片放到嘴里,把剩下的递给了他。
初一接过来,拿了一片叼在嘴里,一点点往里咬着。
他想跟晏航说说话,但却又找不到什么可说的,晏航一直沉默地吃着饭,很慢,一言不发。
也许晏航并不想跟他说话。
最后一口饭终于吃完,晏航放下饭盒的时候指了他一下:“别动。”
“哦。”初一屁股都已经离开凳子了,又坐了回去。
“我没事儿,”晏航说,“你不用担心我,家里的事儿先处理好吧。”
初一心里抖了一下。
“我……也没,没什么可,处理的。”他低头叹了口气。
“也是,”晏航点了根烟,“都没消息呢。”
“晏航,”初一叫了他一声,“我……”
晏航转过头。
“我爸……他,我爸他,他,他……”初一感觉越是开口艰难就越说不利索,“就,就,就我爸……”
“他没那个胆儿。”晏航说。
“啊?”初一愣了愣。
“回去吧,”晏航说,“好好睡觉,该干嘛干嘛,你爸跑了,你日子还不过了吗?”
初一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个给你,”晏航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张卡,“那个拳馆的年卡,你没事儿可以去玩。”
初一没动。
“我们一般在一个地方呆不长,我爸还办个年卡,应该就是给你办的,”晏航说,“我也用不上。”
初一接过了那张卡,紧紧地捏在手里,感觉自己手在哆嗦。
过了好长时间,他把卡放进了自己兜里,轻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要走,走了?”
晏航没说话。
他偷偷往晏航脚踝上看了一眼,黑色的小石头还系在那里。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一片怅然。
“我发现你人没多大点儿,心思还挺重,”晏航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估计就是想得太多所以不长个儿了。”
“我打算下,半年蹦,蹦个儿。”初一说。
“你蹦个儿还按计划来的啊?”晏航笑了笑。
“嗯,”初一点头,“攒够了一,一次蹦,到两米。”
“我等着看。”晏航说。
初一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晏航这么一句话,也会让他鼻子发酸。
不知道是因为等着看,表示了未来的某种联系,还是因为等着看更像是“如果有一天”的感觉。
“回去吧,”晏航说,“好好睡一觉。”
“嗯。”初一应着,“你呢?”
“我也睡会儿,你过来做贼之前我刚吃了药,现在有点儿困了。”晏航说。
“好,那你好,好睡。”初一站了起来。
“知道了,”晏航也站了起来,在他脑袋上抓了两下,“不是说去理发么?怎么还是鸟窝头。”
“忘了,”初一笑了笑,“过两,两天就去。”
“别理太短,太短了就总得修。”晏航说。
“嗯。”初一抓了抓头发。
站在窗帘后头看着初一慢慢往回家的方向走了之后,晏航关掉了屋里的灯。
坐回了沙发上。
这几天他都坐在这里,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同样是等待,以前的不安里有期待,现在的不安里却全是迷茫。
还有恐慌。
他骗了初一,他并没有吃药,他也不想睡觉。
一闭上眼睛,他眼前就全是一摊摊的血。
这片的监控不完善,三个人都进了胡同,从胡同里原路返回的是初一爸爸,出来往河边去的方向有监控,但只拍到了死者。
老爸去了哪里?
那么多的血,是要死人的。
会死的。
晏航双手交错握紧,把手指包在掌心里,试着让自己的手能暖一些。
都七月了,还能冷成这样。
这一夜他又是跟前几夜一样,坐在沙发上度过的。
唯一不同的是,空气里因为自热米饭的香味而有了一丝真实。
整个屋子也因为初一才有了声响。
天快亮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松了一口气,仿佛窗帘外面透进来光亮时,他才又重新能够呼吸。
窗帘缝里泄进来的阳光,让他能感觉到时间的变化。
他盯着那束细细的光看着,毫无意义地在心里判断着现在的时刻。
大约八点二十分。
门外响起了很轻的脚步声。
不是老爸。
老爸的脚步声他太熟悉,而且他非常清楚老爸不可能在这个时间出现。
也不是初一。
初一走到门口会有停顿。
更不会是警察,警察不会一个人来。
晏航起身,飞快地窜进厨房,拿了把刀,靠在门框上,盯着客厅的房门。
脚步声走到门口停下,然后门被敲响了。
敲门了?
晏航感觉自己大概是有点儿紧张得过了头,这可能是房东,可能是收垃圾费的,还有可能是居委会……
“谁?”他没有动,站在原地问了一声。
“晏航在吗?”外面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问你是谁。”晏航说。
“你爸的朋友。”男人回答。
晏航没有出声。
老爸从来没说过他有朋友。
他看了一眼厨房的窗户,防盗窗上有个小门,大概是房东为了火灾逃生留下的,钥匙就在碗柜上搁着。
“警惕性这么高……”外面的男人说着叹了口气,“晏几道,你爸让我来找你的。”
晏航愣了。
“你看看这个。”男人又说了一句。
接着他就看到门缝下面有东西被塞了进来,刚露出一个角的时候,晏航就已经认了出来。
这是老爸的那个信封。
他没有犹豫,快步走过去,把信封捡了起来。
就是这个信封,每次看到都会让他陷入不安,想要看到内容却怎么都不敢看,现在却又每时每刻都想找到的破信封。
他搓开信封的口子,看到里面只有很薄的一张纸,差不多就是这个感觉,每次拿起来的时候他都觉得这里头顶多就只有一页信纸。
他抽出这张纸的时候,心跳得他整个人都跟着有点儿晃。
这么多年,他终于要看到里面的内容了。
现在的心情无法形容。
激动,期待,不安,害怕,全都跟施了肥似的茁壮成长着。
他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
然后展开了信纸。
这其实算不上是信纸,不知道从什么本子里随便撕下来的一页,边缘都跟狗啃的一样,很有老爸的风格。
上面只有一句话。
-亲爱的太子,外面这人可以信
???
什么鬼。
晏航瞪着这行字。
一共12个字,还算上了称呼。
没有落款也就算了标点都是自己默念的时候给加上的。
这封他等了这么多年才终于看到内容的信,居然是这样的?
“里面的东西我没动过,”男人隔着门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他说你看完就懂了。”
这人有没有看过内容,晏航不能确定,但他能确定这人的确没动过信。
这种神经病一样亲切的内容。
这种神经病一样亲切的措辞。
这种神经病一样亲切的简短留言。
就是他神经病一样的亲爹的一惯风格。
还有这笔像是练过的字,他很熟悉。
“你大爷,”晏航看着这一行字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操你大爷啊老晏。”
把信纸翻过来翻过去地研究了一小会儿之后,晏航又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