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之后(349)
卫惊澜道:“你也是。”
卫庭兰点点头,背着手回去卧室。
错身而过的瞬间,卫惊澜发现卫庭兰发根深处染上大片的银白。
卫惊澜眼眶酸涩,出口道:“父亲。”
卫庭兰回头。
卫惊澜认真地看着他,说:“注意身体。”
卫庭兰笑着点头。
“为了你们我也会保重身体的,我还要带小十二出去玩呢。”
卫惊澜目送卫庭兰回了房间,转道进了书房。
里面的卫惊风抬起头:“爸睡了么?”
“刚睡。”卫惊澜坐到书桌的另一边,端起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翻开面前的文件。
熬夜这种事,还是让他们年轻人来做好了。
***
今年泗城的雪来得比去年早一些,2019年的冬至那天是周日,前一天两人睡得晚,一觉醒来到了中午。
自动窗帘打开一片,天地一片银白,空气中还在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花。
第一场雪,她们做了周日的第一场爱。
饿到肚子咕噜噜叫的发出强烈抗议,二人才懒洋洋地从被窝里出来,套上厚厚的棉睡衣。
程湛兮不适应空调开热风,会让她脑子昏沉,继而无精打采、昏昏欲睡,一整天都没灵感。她在寒冷的冬天照例吐槽了一句为什么没有暖气,和郁清棠肩膀挨着肩膀地刷牙洗脸,去厨房下了两碗饺子,郁清棠喜欢吃虾皮,她在郁清棠那碗的汤底多放了一点。
把碗端到餐桌,摆好筷子和汤匙,客厅里不见了郁清棠的身影。
程湛兮找进了卧室,郁清棠站在窗前,手里的电话刚放下来,在望着外面出神。
“郁清棠?”程湛兮试探着喊道。
郁清棠转过来,脸上的表情茫然。
程湛兮上前温柔问道:“怎么了?”她看向郁清棠掌中的手机,郁清棠也低下头,打开通话记录看了一眼,似乎在确认方才的一切是不是幻觉。
郁清棠抬起头,良久,她才缓慢道:“刚刚卫家打电话来,说……卫庭玉不行了。”
程湛兮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快死了。”郁清棠宛如自语地说。
程湛兮抬手将她温柔地拥入怀里。
郁清棠脸颊埋在她温暖的颈窝。
程湛兮感觉到了一阵轻微的热意,郁清棠语带哽咽地在她耳边道:“可我还是想见他一面。”
程湛兮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她知道郁清棠想要一个答案,哪怕她在心里无数次告诉自己,她还是想在卫庭玉临终前,亲口听到他说。否则她这辈子都无法真正释怀。
程湛兮买了两张高铁票,深夜十二点抵达首都。
医院走廊灯火通明,病房外站满了卫家的人,作戏也好,真心也罢,郁清棠一来,卫惊澜拉开病房门,让她进去了。
程湛兮和随后赶来的程颐夫妻俩留在外面。
卫庭玉安静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他的容色比病房的一切还要雪白,哪怕瘦成了皮包骨,也像一尊精致的玉雕。
郁清棠坐在床前,犹豫地伸手握住了男人异常冰冷的手。
卫庭玉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他心口起伏,吐了口气,平静道:“你来了。”
郁清棠握着他的手,问出了那个她二十多年来一直徘徊在心间,备受折磨的问题。
“你爱过我吗?”郁清棠人生第一次喊他,“爸爸。”
卫庭玉看着她,摇了摇头。
“没有,我只爱你的母亲。哪怕她在九泉之下恨我怨我,这个人世间,除了她,我不会再爱别的人,即使你是我的女儿。”卫庭玉说,“是我带你来到这个世界,对不起。”
卫庭玉留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等她来,他说完这句话,聚着他神魂的那口气一下散了,他的瞳孔开始涣散。
水波微漾,他面前的郁清棠五官变得愈发柔和,眼尾没有了那颗痣,温柔地喊他——
庭玉。
他的一生走马观花,不过短短几载年华,太匆匆,都不够弥留之际回忆。
卫庭玉向白光中的女人伸出手,女人柔柔一笑,牵起了他的手,一如当年。
郁辞……
卫庭玉唇角扬起笑容,永远定格在他俊美如玉的脸上。
郁清棠托着的那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郁清棠拉开门,病床上的人蒙上了白布,医生走出来,对外面等候的家属道:“节哀。”
走廊内外响起嚎啕的哭声。
第140章
走廊里卫家人哭得肝肠寸断, 卫庭芝和卫庭兰抢入病房,在卫庭玉蒙了白布的尸体面前哭“三弟”,小辈则哭三叔, 这场戏的另一位主角却感知不到任何情绪, 更对这副画面无动于衷。
郁清棠木然地从病房出来, 被一只温暖的手掌包住手背。
她长睫颤了一下,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程湛兮, 还有程湛兮身后满脸担忧的程颐和宋青柔。
郁清棠摇了摇头:“我没事。”
又对程颐和宋青柔道:“爸, 妈, 这么晚来,辛苦你们了。”
她和程湛兮已经订婚, 是以早已改口。
宋青柔温柔道:“饿不饿?回去妈给你煮点夜宵吃。”
程颐也道:“爸爸现在出门给你买也行, 你想吃什么, 告诉爸爸。”
郁清棠露出一个浅笑,道:“不用了, 我不饿。”
程湛兮环着她的肩膀, 柔声道:“那我们回家睡觉?”
郁清棠回头看了一眼人满为患的病房,轻声说:“我在这等一会儿吧。”
等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卫庭玉的魂魄都不肯在人间为她多停留一秒。
程湛兮让她爸妈先回去了, 不过程颐走之前还是去买了两杯热粥上来,大冬天的,走廊寒冷,捧着捂手也好。
根据卫庭玉的遗愿, 他死后没有举行任何祭奠仪式,天亮以后便送去了殡仪馆, 当天火化,当天葬入墓园。
北山墓园。
郁辞的墓就在这里, 只是那块墓碑上有两个名字,郁辞的名字是金色,而卫庭玉的名字是红色。倘若活人和死人葬在一起,活人的名字要描红,等那人过世以后,再把红色涂成和先过世的碑文颜色一致。
卫庭玉的骨灰和郁辞葬在一起,名字一点一点地涂成了金色。
卫庭玉的黑白遗照用的是他年轻时候的,和旁边二十多岁的郁辞列在一起,时光停驻。
卫家人先后离开,墓前只剩下伫立的郁清棠。
“我长大以后来过这里。”郁清棠在寒风里开口,鼻尖被冻得发红,声音里听不出明显的情绪。
程湛兮从后面往前一步,站在她身边。
“大概是大一的时候吧。”郁清棠说,“我不知道她葬在哪里,所以走遍了京城的墓园,一个一个地找过去。当我看到他和我母亲的名字写在一起的时候,我……说不出当时的感觉。”
郁清棠说:“我知道他爱我的母亲,也知道他活在世上只是因为我的母亲让他活下去。他后三十年的人生都是煎熬和痛苦,到今天才得到真正的解脱。”
郁清棠把手里的花放在卫庭玉的墓前。
最后她看着墓碑黑白照片里父母的笑容,说:“我想,我没有真正地恨过他。只是今生没有缘分做他们的女儿。”
郁清棠转过身来,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把眼眶里的雾气逼了回去,道:“我们走吧。”
程湛兮牵过她的手。
郁清棠一步一步从台阶下来,没有回头。
卫庭玉的逝世还是不可避免地给郁清棠带来了影响。
尤其是卫庭玉死后,他的遗产包括遗物全都交给了郁清棠,其中有郁辞的画室,卫庭玉这些年来的手札,里面记载的全是郁辞,他的人生有且仅有一个名字,刻在他的灵魂里。
郁清棠看到卫庭玉是怎么从意气风发的卫三少爷变成现在这样毫无留恋的一捧骨灰。
她开始频繁地发噩梦。
梦里都是程湛兮出意外,永远离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