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直女(44)
擦了眼泪,林牧将手帕攥在手心,又缓缓抹平叠好。眼眶红红,但已经止住了。
周杨柳说:“季舟白,你根本就不是林牧的好朋友,我看你就是利用她,她学习好,你利用她学习,你伤人自尊连道歉也没有。反正你也没和卢文杰好,我现在不怕你,反正——”
一转头,林牧已经让过这几个人走出去,周杨柳的话戛然而止。
“我没利用她!”季舟白恨自己被这个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恨他说得有理自己百口莫辩,也恨自己被冤枉,拿着钥匙冲出去,朝着垃圾桶奋力一扔,扔进那片脏臭的垃圾里,也不知道对谁吼,“你爱要不要!我扔了!”
林牧明明在她身侧不远处,她却是对着垃圾桶喊。
周杨柳冲出来护住林牧,转头看季舟白,摇摇头。
林牧觉得自己的喜欢很辛苦。不能过界,必须隐藏,隐藏又不甘心,释放也不甘心,无论如何都只有痛苦。
喜欢人真的太难过了。她往垃圾桶走,弓下身子寻觅那串钥匙,钥匙难寻,卡还比较大,欠身想翻进垃圾桶去,被季舟白攥住了。
季舟白踩着垃圾走过来,把她推开:“你不是不要吗!”
两个人身上都臭不可闻了。
“季舟白——”林牧几乎在哀求了。
季舟白想要什么?季舟白在逼她什么?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她,连底线都往下飘了好多层,她周六日不学习出来胡闹,在以前完全不可想象。
她还要怎么办?能不能有神明收回她这份喜欢?
就做普通同学,不远也不近,不是刚刚好吗?
为什么靠得近了,就更加痛苦?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有什么上苍垂怜,叫她和季舟白有那么一丝可能,是不是就会更难受?
季舟白却放软了语气:“我找到,你收下行不行?你别为难我——我没有,我不想欺负你——”
林牧未置可否时,一向干干净净,香香软软的季舟白跳进足有半人高的垃圾桶,弯腰时就不见了,李小川正要冲进去,被季远山拽住,两人厮打起来。
一片闹剧。
林牧感到一阵愧疚。
如果她能够收敛得更好,是不是这几个人就不会被牵连?
都是她的错了,如果她是一个正常的人,没有生出那种奇怪的喜欢……
脑子里却突然闪过刚刚学习的打字法。
她慢慢地在脑海中彩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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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一拍脑袋,她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眼泪不知是真情,还是被身上的臭气熏的。
她歪歪脑袋:“周杨柳,我是不是,很奇怪?”
“季舟白才奇怪呢,一进门就——我们别理她了,我觉得她的占有欲不像好朋友。”周杨柳不嫌弃她身上的臭味,轻轻拉了拉她,连他身上也变臭了。
“你还喜欢我吗?”林牧觉得很冷,瑟瑟地抱紧自己。
“当然。”周杨柳扶了扶眼镜,有些局促,“怎么啦,我就是随手保护,没有要让你欠我人情的意思,千万别放在心上,就算是别的女生被这种恃强凌弱的女生欺负我也会去保护的,千万别觉得欠我人情。”
“我们试试吧。”林牧就知道自己的堕落不会见底。
那厮打的两个男生也停下了。季远山仿佛听见什么可怕的话一样,惊呼:“林牧——”
“但是我不喜欢你,我没有办法喜欢人。对不起——”林牧又想改口,眼泪又不争气,她不敢看季舟白,仿佛是一种背叛。
但是她害怕自己对季舟白的感情。怕极了,带来麻烦,带来变化,带来未知,带来痛苦——
她是个变态。
她听男生并不回答,又觉得自己比往日更贱。
抱紧自己,勉强拎起书包往外走,要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男生突然拉住她:“我们试试吧——你别怕。”
季舟白心无旁骛地找到了钥匙,带着一身的脏污抬起头,就看见,听见这一幕。
她奋力把钥匙扔出去:“林牧——你疯了吗!我都说了周杨柳不好!”
季远山默默捡起钥匙,擦了擦,拿卫生纸裹好装进兜里。
跌跌撞撞爬出垃圾堆,她几乎横在这两人中间了。
林牧还是要走。
“你出去了我们就再也不是朋友了!”季舟白像个小孩子一样威胁。
周杨柳说:“正好,和你划清界限。”说着,推过自行车,载着林牧出去了。
林牧回过头,一直望着她。
“我错了——”季舟白追出去,“我就是个混混——我脑子不清楚,你走了干嘛呀……你走了谁来救咱们班呀!我道歉,我道歉!我再也不把你关在门外边了!以后再也不说重话了——”
然而周杨柳仿佛觉得她这番独白很是辣耳朵,把自行车蹬得更快了些。
林牧还是看着追过来的季舟白。
季舟白像个疯婆子一样歇斯底里地跑,衣裳拉链都散开了。
这样跑会感冒的,她下意识地想,又把自己这没出息的念头赶出去。
我们是朋友吗?
她想听听季舟白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但没问出口,她听季舟白喊:“你怎么那么小心眼呀——和你做朋友真他妈的辛苦啊——”
自行车拐过一道弯,她最后听见季舟白的声音是:“那你和野男人走吧!就你能耐吧!你走了就别回来!我以后看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你喜欢季舟白呀!”周杨柳也看出来了。
大家都能看出来,林牧喜欢季舟白。
林牧又不争气地哭。
“我会帮你的,而且,就算同性恋不是病,听说弯的追直的也很辛苦,付出一辈子都得不到回报的。况且你看同性恋哪有未来呀,好多小孩年轻时都有点儿倾向,后来不还是结婚?你别怕,我喜欢你,你就试着喜欢我就行了,别有心理负担,我们慢慢相处,你肯定能忘了季舟白。而且就算喜欢女生,喜欢她干嘛呀,她可会利用人了,初中时候我就听说过她,你看她什么时候打架自己上?都是李小川和季远山的人,吊着人家,你喜欢她就太吃亏了。”
林牧想反驳,但立场转变,不能反驳,只好撇开话题:“我想回家洗澡。”
“我送你。”
她报了地址,男生骑车将她送回去。
所幸妈妈一整天在超市,不会出来,否则要打断她的腿。
“下周五下午你们没多少课,四点的时候咱们一起做英语卷子吧。我去你们学校门口等你。”周杨柳和她约定。
“对不起。”她还是道歉。
“没事呀,而且去学校后,要是季舟白欺负你,就告诉我。”
“我们……”
“你想撤回也来不及啦,就试一试,真的没什么,我不会乱碰你的,你不高兴就对我说。对啦你等一下。”
男生把车停下,问她要了一张厚实的白纸,拿了直尺,用书本垫着给她画了一张键盘图。
在F和J两个键上,他画了两个圈:“喏,两只手的食指都放这里,就不会弄乱了。平时无聊可以拿这个练习,到时候就不用看键盘就可以打字了。”
她接过,又怕弄脏了,缓缓放进包里:“谢谢。”
“客气啦,拜拜。”
周杨柳骑车走了,林牧仿佛耗尽全身力气,拖着石头做的两条腿上楼,脱了外衣泡进盆里,这个时候还没热水,就借冷水冲了一澡。
冷得打颤,换了睡衣,洗过衣服,又刷了书包,统统罩了一层塑料袋再挂上阳台晾着,她跌回自己屋子,桌角的录音机插上,里面是季舟白送她的磁带。
那好像是个叫王菲的歌手,声音好听,曲子也好听,只是送来的时候歌词页没有了,她并不能听明白。
她在留恋季舟白。
咔哒一声,退出磁带,换上英语单词。
那盘磁带又是季舟白偷录的,A面是陈奕迅,B面是王菲。而她只在商店里卖的笔记本封页上见过这两个人的名字,没仔细打量过,也并不认识。
把磁带锁进抽屉,又理出季舟白送她的教辅书。
但是她做过好多题,不能还回去。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
她枕着胳膊趴下,觉得自己卑微不配。
不配拥有喜欢这种感情。
即便喜欢,也什么都给不了。
忘不了季舟白愤然扔出钥匙,又跳进垃圾桶捡回来的样子。
追着她背叛的自行车大步跑着。
或许季舟白曾拿她当朋友
吧。
☆、丧事
这一学期,风云更改,她后悔与季舟白纠缠,后悔失言说艺术生不好的话,惹了季舟白回头。
一眼,就拿不起,放不下了。
林牧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今天。
妈妈不知道她心里的波澜壮阔,照旧两个饭盒放好了就走了,她揣进书包也不是,不揣进去也不是。
甚至害怕去上学。
学习之外,仿佛一片虚空,林牧从未堕落如此之深。
她已在虚空世界沉浮,回不到过去那片纯净土地。
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妈妈眼中的乖乖女,街坊口中的“你看人家林牧”。
成了这个样子。
才过去两月多,她逃过课,说过脏话,撒了谎,引诱男生,谈了对象,生出一份对季舟白的妄念。从学生,变成半个老师,从好学生,变成个……难以言说的人。
转变如骤雨狂风,疏忽而来,她招架不住。
她收敛情绪,极力忍耐,劝说自己求真务实,接受现状。克制情绪,冷淡收好饭盒进教室,打了热水,扫了卫生区上来,掏出饭盒。
季舟白从前门走进来,校服拉链收起,藏起里面的衣裳。林牧脊背绷直,等待季舟白发难。
李小川随之进来,提了录音机,两人照常放歌,放完歌就下来,等林牧站上讲台。
两人擦身而过,季舟白也没说话。
暴风雨来之前,世界也这样平静。林牧在讲台领读时,瞥季舟白,季舟白像平时一样乖乖地读单词
第一节课时,她偷偷瞥季舟白,季舟白没睡觉,乖乖地听课。
兴许是她多想了。
然而并不,这一天太过平静,那三人组,没有一个对她说过一句话。
唯独像是给她听的,就只有下午时的“起立”
也挺好的。彼此隔绝,眼不见为净。
过去的林牧的壳儿还能捡回来吗?她想钻回原来那个和季舟白井水不犯河水的壳里,冷静淡然,谁也不喜欢,谁也看不上,没有那么喜欢,能够收敛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