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药不能停!(19)
“染儿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你身子才好些,怎么能跪在地上。”高座之上的皇帝抬手让云染起来,呵斥道:“混账奴才,郡主身子不好,你们是怎么照顾的,地上那么凉,若是郡主病了,你们谁担待得起!”
小丫鬟一边磕头一边认错,眼看着额头上就是一块儿红肿,云染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最后也只能移开视线,藏起了眼中的情绪,她此刻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护得了这个小丫鬟?
“行了,滚出去吧。”皇帝不耐烦的摆了摆:“相国也下去吧,朕与郡主有话要说。”
“陛下!”文相国显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郡主眼下正好在此,老臣斗胆再请陛下恩准,小儿无状,实非郡主良配,求陛下退婚!”
“文相国!”皇帝一拍御案:“文公子对郡主痴心一片,你是他父亲不成全这桩婚事也就罢了,三番两次来找朕要退婚,难道朕的云染郡主配不上你文家的尊荣不成?朕找你是来商量婚期的,不是来征求你的意见,这婚事朕不管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下月初一,这日子就这么定了!”
“陛下!”
云染动了动嘴唇,她没想到事态进展这么快,皇帝宣她进宫竟然不是为了江南三省商闹之事,她本意是想借此机会退婚南下,没想到皇帝竟然如此一意孤行,看来便是南下这婚事也逃不了的。这不在云染的计划之内,袖中的指尖掐进了掌心,她还是低估了皇帝对探月阁的掌控欲望,也低估了人性的贪婪程度。
“今日郡主也在这儿,老臣斗胆。”文相国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血迹渗了出来:“当年长公主诞下郡主,无人知晓这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谁,若非事情到了今日这地步,这个秘密老臣定然要带到坟墓里去的!可、万不能看着陛下铸下如此大错,长公主九泉之下,怕是要饮我血啖我肉,求陛下收回成命,老臣愿以死谢罪!”话音落下,就要起身去撞大殿内的盘龙柱。
“拦下他!”皇帝一声怒喝,堪堪拦住了文相国老迈的腿脚,将人从盘龙柱下给截了回来:“文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今日不给朕说清楚,你就是一死也难辞罪!”
大殿之上发生的这一切瞬息而过,云染立在一旁感觉头有些晕,不知道是步摇太重还是她离了温暖的小窝身子有些受不住,这板板正正站了这么大一会儿,已经觉得有些支撑不住,不然,她怎么会觉得刚才文相国那一举动如此烈性,到了让人莫名其妙的地步?就算是母亲相托也不至于如此吧?
母亲与这位老相国算是旧相识这个云染自然是知道的,但眼下看来相国话里的意思远比她知道的要深层次一些,甚至连皇帝都不知道的深层次,云染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正是因为这一种可能,她才觉得自己头晕得厉害,因为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郡主实乃老臣骨血,这婚绝对不能成,求陛下收回成命!”文相国以头磕地,血流了一脸:“当年之事,老臣不愿细说。可既然事到如今,也容不得我再三隐瞒。”
云染步子晃了晃,看着文相国多了三层重影,她现在可以肯定,这位相国大人可能真如顾尘所说,对她母亲有点那什么了,不然何至于愿意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爹?真是的,她哪来的爹?相国大人这谎话要怎么圆得回来?云染有些着急了,皇帝多疑,哪里会轻易相信他的话,招来太医,即刻就被戳穿,到那时又要怎么办?
“染儿,我是你爹!”老相国泪眼婆娑着望向云染,怜爱与愧疚之中满到要从眼中溢出来,然后云染看到他几不可察的点了一下头,分明就是要云染配合。
这要怎么配合?云染来时,根本就没有料到今日会面对这样的局面,她做的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准备,如此突如其来的一系列,让她有些无法招架。指甲掐进掌心,疼痛换来片刻清醒,相国既然敢这么说,那必定是有后续的,就算是没有后续,能拖延一些时间也是好的。
云染调动情绪,眼里带上了不可置信,挪着步子才走了两步,心口处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云染下意识的捂住了心口,一声咳嗽吐出了一口鲜血,她望着掌心殷红的血迹,然后顺势倒在了地上,既然要拖时间,那不如索性拖得久一点算了。
“郡主!”
“云染!”
“染儿!”
云染闭上眼睛的时候,恍惚中好像听见了她娘的声音,那人一袭白色素袍,绑着发带束着道士发髻,站在宫墙之上冲她微微而笑,教她识字念书,趁着月色带她在屋脊之上看月亮,那月亮真的好大好圆,她还闻到了娘亲身上淡淡的酒香。
第23章
后来呢?云染意识彻底模糊了,她只觉得很冷,很冷,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空荡无人的寝殿里,小小的她哭着要娘,可惜再也没有人抱着她,指着画中的宫装女子给她讲关于家的故事。
云染醒来的时候身上很冰很冷,额角还是一阵阵的抽疼,她睁开眼,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床幔,嘴角带出一抹苦涩的笑,虽说这是她住了很久的宫殿,也是她母亲住了很久的宫殿,但对于这里,云染是发自内心的喜欢不起来,她相信,母亲也是一样的。
尽管她们从未见过,可她们同样住在这座冰冷的宫殿里,感觉是透过无情的砖瓦穿透时光的距离,在无人的夜里,一丝丝渗透,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郡主醒了!”
“染儿,你感觉怎么样?”明黄色的衣角映入眼帘,云染正欲起身,就被皇帝阻拦:“好好歇着,刚才太医来看过了。是朕的错,不该因为政务繁忙便宣你进宫的,朕想着你身子好些,兴许出来走走也无大碍,是朕大意了。”
“陛下,云染没事。”她眼下比较担心的是相国公。
果然,皇帝见云染露出了一些焦急等待的神色,叹了口气才说道:“文治朕让他在大殿里跪着呢。朕知道你暂时接受不了,朕也接受不了,可、刚才太医来过了,朕叫他做了滴血认亲。染儿,这婚事怕是不成了。”
云染眼角一跳,这都能滴血认亲?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云染不懂,相国公怎么会是我爹?”云染抬眸带着几分执拗:“陛下该知道我母亲与娘亲之间的感情,相国公如何就成了我爹?”
这简直太、不知道该怎么往回圆,这相国公也太能耐了吧?整个皇室谁不知道她云染是长公主与前任探月阁阁主,也就是她娘之间的情|事,虽说皇家秘而不宣的“丑闻”,但有一个活生生的她在这儿呢,谁能否认得去?更别说如今她还手持探月令成了新任探月阁的阁主,这铁一般的事实,老相国到底是怎么从这里面给她编出一个爹出来的?皇帝又怎么会信?还有那什么滴血认亲,如此这般搞得云染自己都快糊涂了。她越是不信,皇帝才越会相信,这婚才能彻底得黄,只是委屈了相国。
当然,如果不是在她百分百确认自己是她母亲跟她娘亲生的嫡系血脉的话,面对这一系列她可能真的都要怀疑自己的身世了!进宫一趟突然白捡了一个爹,真是,回去她得好好请教请教顾尘,这是哪门子的邪术!
皇帝望着云染一脸带着些脆弱想要探寻真相的模样,叹了口气起身望着窗外,一副犹豫要如何跟云染开口的样子,云染撑着乏力的身子,勉强打起精神来,文相国给她铺好了路,现在要怎么走就全看云染自己把握了,这路走好了,从此以后这高墙深院就与她再无关系,要是走不好,云染抓紧了被单,她不能走不好,她必须走好!
“这事本该尘封不许人再提起的。”皇帝背着手幽幽道:“皇姐顽劣恃宠而骄,皇城里受宠惯了,出去难免就惹人注目,偏她惹的还不是别人,正是江湖人上一是风头无两的探月阁阁主。”皇帝说到这里的时候,转脸看了云染一眼,那一眼里带着几分轻易不可察觉的探究和揣测。
云染假装不知,低头望着锦被,似乎是有些无法接受,像是伤心难受也像是孤助无依,皇帝似乎很满意自己看到的云染,继续说道:“当时这件事在江湖朝堂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父皇是无论如何也不同意的。染儿,你母亲跟你一样,自幼长在宫内,她心思单纯善良,被众人呵护事事顺心如意,如何能知道江湖人心险恶呢?”
“为了跟那个探月阁阁主在一起,她不惜、不惜!”说到这里,皇帝的语气中带了一丝不忍,更像是羞于说出口:“她骗了我们大家,说自己已经身怀有孕,说那孩子是她们两个人的骨血,逼迫父皇答应她们在一起,可其实这根本就是天大的谎言和骗局!”
云染没有说话,她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皇帝会说什么,凉意从四肢往上慢慢渗透到了心间。
自古以来都只有异性结合才能诞下后代,两个女人之间诞下子嗣本就是十分荒诞之事,可偏偏在那个时候,长公主就是办到了,那个浅笑盼兮的宫装女子她不顾自身安危,拼死为她们的爱情留下了见证,这是不争的事实。
心口一阵阵密密麻麻的疼意传来,云染按紧了心口,眉头微微蹙起。
而现在这个事实,要被她亲手打碎!皇帝在逼她承认她母亲跟娘亲之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所谓的爱情,她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和骗局,甚至连自己的出生都是一场被刻意设计后的存在!
血肉被剥离一般的感觉,云染几声咳嗽,手上的方帕上已经染上了暗红色的血迹:“所以,其实那个时候,我母亲她、并不是跟阁主在一起才有了我,她是……”
“她是被人骗了!”皇帝语气沉痛:“江湖人心叵测,花言巧语巧言令色之色哄骗了她,让她心甘情愿的、随了相国公,之后才有了你。你母亲痴傻,以为有了一个孩子,就能劝说父皇答应她们之间的婚事,可父皇早就看出了那人居心不良,她蓄意接近你母亲,根本就是为了依附朝廷谋取更大的权利,来巩固她在江湖的根基!”皇帝攥紧了拳头:“这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而你母亲只是她手中一枚棋子而已!”
一口血呕出,云染眼中的光逐渐散去。她母亲只是棋子,确实不错,不仅仅是她母亲,连带着她一起,都只是一枚棋子,只是这枚棋子并不在她娘的手中,这枚棋子从始至终都掌握在九五之尊的手里,龙椅上的人从一开始用她母亲牵制她娘为朝廷办事,到后来用她继续来控制她娘,如今到她了,竟然还能厚颜无耻的说出这种颠倒是非黑白的话,云染听了十八年,忽然就听不进去了。
她被教导了十八年要与江湖人划清界限,要看清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的立场,要忠君报效朝廷,为了把她训练成一个成熟的棋子,给予她所谓的无上“恩宠”,然后让她心甘情愿的取代她娘的位置,顶着探月阁阁主的身份,继续为朝廷办事,这才是她存在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