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夫郎(104)
否则,待老臣下了黄泉,面对吴家满门先烈,要如何与他们交代啊?”
说着,他当真悲从心来,声泪俱下。
天顺帝被他哭得脑仁生疼,拧眉道:“贺卿,此事你有何话说?”
贺林轩朝皇帝弯身行礼,道:“陛下,臣冤枉。”
他这话一出,不说满朝文武,就是皇帝也打了一个激灵——他现在是听怕了冤枉二字了。
而声嘶力竭的兴武伯更是愣住,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他。
贺林轩仿佛没有察觉到这些人的目光,微微皱眉,很是费解地道:“伯爷口口声声说,我指使人污蔑您不忠不孝,却不知我指使的到底是什么人?伯爷可否请他来与我对质?”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兴武伯,见他眼睛撑大瞳孔骤缩,显然是领会到了自己的用意,嘴角微微扬起。
贺林轩缓缓道:“看来,伯爷是指认不出这个人了。”
“那我再问伯爷,您说这些话是四方来贺传出的,又有何凭据?
就我所知,士林子弟在四方来贺畅所欲言,辩的是为师、为子、为臣之道。
不论是四方册还是士子们留在四方来贺的墨宝,没有一个字提及兴武伯您,更别说指名道姓污蔑您。
您到底是在什么地方看到或是听到了什么,嗯?
您若有证据,尽管拿出来,与我对簿公堂。
我贺某不说别的,却绝对敢作敢当。如果真的是我的过失,我自会向您赔礼,直到您满意为止。但如果不是……”
贺林轩冷笑一声,接着说:“伯爷,我是个直性子,绝不受这种冤枉气。”
兴武伯眼珠急转,却根本无法理直气壮地作答。
因为,没有。
——他没有证据!
或者说,贺林轩至始至终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能够被他指摘的真凭实据!
四方册所说内容,在知情人看来,字字句句都在影射他。
但也可以说,和他本人、和兴武伯府没有一个字的关系!
而四方来贺名下的人与兴武伯府全无交集,更不会参与议论。
而不管那些读书人在四方来贺里说了什么,贺林轩作为东家开门做生意怎么也管不着客人说什么,更不需要为此负责。
明眼人都知道这件事是贺林轩主导,都知道贺林轩在针对他。但只要没有证据,就算把他气死,顶多也就是让贺林轩的名声不好听,想治他的罪?
根本不可能!
若说把柄,那也只有四方禁令这一条。
可是贺林轩也大方承认了,只是出于私人恩怨不想做他的生意。
所谓买卖自由,还是他们兴武伯府惹怒乐安侯福在前,他能因为受了一点“委屈”就让皇帝惩治一部尚书么?
那才是真正的可笑!
贺林轩这根本就是杀人于无形啊!
兴武伯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也才终于认清了贺林轩这一手笔背后真正的深意,不由得心中生寒,浑身发软,险些瘫倒在地。
然而贺林轩没有就此放过他。
“伯爷说不出来是吗?”
贺林轩冷嗤一声,“原来,伯爷完全没有实证,只是仗着陛下恩重,仗着先祖英烈的功劳和兴武伯这个身份,只是受了一点委屈,就要求陛下为你做主,惩治出身寒门的户部二品尚书。
是这样吗,伯爷?”
“不,不是这样!”
兴武伯额角滑下冷汗。
他就是再糊涂,也知道绝对不能让贺林轩把这莫须有的罪名扣在自己头上,连连磕头道:“陛下明鉴,老臣绝无此意啊!”
他的头磕得砰砰直响,比之之前做戏时完全不留余力,不过几下就已经头破血流。
天顺帝蹙眉,他心中厌烦,可如果不制止让这老东西磕死在朝堂上,他就要担下一个“逼死忠烈之后”的罪名。
可让他轻拿轻放,天顺帝又实在不甘心。
好在贺林轩及时给他解了这个难题。
只见他拂袖让开一步,敛眉道:“伯爷这是做什么?我这个受您冤枉的苦主还没怎么呢,您就要死要活的。难道是想以死相逼,威胁陛下给你兴武伯府做主,还你满门英烈一个公道吗?”
“老臣没有!老臣绝无此心!陛下,臣对您忠心耿耿,您一定要相信老臣啊!”
兴武伯惨呼出声。
他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可现在他已经进退维谷,连头都不敢再磕,更别说要怎么扭转乾坤。
天顺帝暗自松了一口气,重重地冷哼一声,甩袖道:“兴武伯,朕且问你,你到底有没有证据证明贺尚书散播谣言污蔑你?”
“这,这……”
兴武伯绞紧脑汁,试图找到贺林轩的破绽,可他到底没有那份急智,已经无计可施。
皇帝看出他不甘心,还想攀咬贺林轩,声音不由更冷了几分。
“怎么?你是不是要朕将踏足过四方来贺、参与过四方辩论的人全都给你找来,当朝审问他们是否有受人指使污蔑于你吗?”
闻言,兴武伯只觉满心惊惧,惶恐道:“臣不敢!”
“不敢?哼,你还有什么不敢!”
天顺帝毫不掩饰怒气,沉声道:“无故扰乱朝堂,诬告朝廷二品大员,欺君罔上——哼,兴武伯,你该当何罪?!”
雷霆之下,百官噤若寒蝉。
兴武伯满面发白,终于撑不住软到在地,惊声道:“陛下,老臣,老臣……”
他彻底慌了,眼神不自觉地看向左面的几人,求救的目光却被一一回避,这时候谁也不敢为他触皇帝的霉头。
更何况,经此一役,兴武伯已经彻底废了,谁愿意为他赔上自己的仕途,找不痛快呢?
为一枚弃子,得不偿失!
而在兴武伯六神无主之际,却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面为他发声。
第99章
“陛下息怒。”
竟是贺林轩!
他上前一步, 躬身行礼道:“微臣斗胆,依臣看, 兴武伯爷应该是生了病。病入膏肓,身不由己,并不是有意触犯天威,还请陛下从轻发落。”
兴武伯愣住,一时又惊又愕。
他想不到贺林轩有什么理由要为他求情, 更怕他此举背后有着置他一族于万劫不复之地的险恶用心。
他暗自握紧拳头,心想若是贺林轩真要置他于死地,就是拼上这条命不要,撞死在大殿金柱上也绝不会让小人得逞。
皇帝也倍感惊讶。
他扫了一眼诸臣, 将他们的神色收入眼底, 而后道:“贺卿,你当知晓兴武伯所犯是祸及满门的重罪。而他更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诬陷你, 这样,你还要为他开脱么?”
贺林轩摇头道:“陛下,微臣不敢妄言。只是,臣看兴武伯爷受重疾所扰还不自知, 实在可怜。陛下恩宽海涵,想来不会和一个病人计较,这才斗胆替伯爷说道而已。”
隔着冕旒和天阶,天顺帝都从贺林轩脸上的笑意里,看出了些许端倪。
打量了他一眼,虽还未明深意, 但天顺帝仍然配合道:“贺卿倒是说说,兴武伯爷都不知道自己得了病,你又从何得知?”
贺林轩应道:“陛下容禀,不知陛下与诸位是否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南地某富户,家中独有一哥儿,虽有万贯家财,却貌若无颜,身形矮小。
及至待嫁之龄,某日出门拜仙求姻缘,偶见一书生俊美不凡,琼林玉质,便生爱慕之意。
岂料才走近,却听那书生在姻缘树下向仙人祈福。
言说夜里偶然梦见一个身穿嫁衣的哥儿踏进家门,其人生得矮如侏儒,貌丑无比,扑过来便喊他作夫君,生生将他吓醒了。
书生醒后庆幸只是梦一场,特此拜见姻缘仙,一为谋良缘,二为去晦气。
那哥儿听罢,只以为自己的心思叫书生察觉,那番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竟羞得悬梁自尽了。”
说完故事,贺林轩顿了一顿,叹道:“陛下,您说,此事是书生的过错还是那哥儿的错?”
贺林轩面露慈悲,自圆其说道:“微臣以为,其实他们都没错,只不过,是这位哥儿生了病而已。”
“哦?”
天顺帝听他一番言语,已然听出此间关窍,心中早就大笑不已,强忍笑意道:“你且说,他所患是何病症?与兴武伯又有何干?”
贺林轩张口断言:“回陛下,这是疑心病。”
“患此病者,容易思虑过重,不仅疑神疑鬼,瞧见别人背着他说话,便以为是在说自己的是非。严重的,还将蒙昧心智,致使眼看不明,耳听不清,行差踏错而不自知。”
说着,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兴武伯。
见后者面有怔忡,显然也听出些许机锋,微微一笑,他继续道:“就像那哥儿。”
“这世上貌丑侏儒者何止千数,怎便以为书生是在说他?
又好比伯爷,也深受此症所害。
否则,世上不忠不孝不义无德无能的人不是没有,怎么别人议论几句是非,就认定是在说他呢?
臣也相信,兴武伯爷并非那等人。
他身上流着英烈血脉,对陛下定是一片赤诚。如果不是生病,怎么会做出今天这样的糊涂事呢?
伯爷,您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贺林轩对兴武伯一笑,后者脊背顿生凉意——
他听懂了。
贺林轩是在威胁他,是在逼他,逼他向皇帝投诚。
虽然他已经是一颗废棋,但贺林轩让他看到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利用价值——弃暗投明,为新帝立威。
他已经输了,但若只是向皇帝低头,俯首认罪,这都只是一时的痛快,也只是他一个人的失败。
但如果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舍弃盟友,归顺皇帝,这才是安平侯和镇南王这一派勋贵宗亲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