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成为杰克苏的伪·杰克苏(57)
哪怕,是通过“沈清让”这层身份才能够感受到,也已是足够弥足珍贵了。
【你该走了,地牢很冷。】
写完这句话后沈暄和就要收回手,韩昀慌忙握住,问:“等,等一下……清让,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语气里的急切让沈暄和动作一顿,他将韩昀的手握在手里,却并不答复,只低头盯着地上铺着的稻草。
多么悲哀和可笑,他最奢求的东西,却只有顶着另一个人的身份才能够得到。
【会的。】
他写道,随即松开了手。
韩昀游魂似的回到寝宫,抱着猫坐在软榻上走神。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他心软了。
沈暄和能做到这一步,是韩昀从未想过,也从不曾预料到的。
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没过多久,沈暄和就回来了。
他进来后并没马上走向韩昀,而是让侍女打来热水,韩昀起身走向他,自从他失明后宫里大大小小的摆件已经被收了个干净彻底,但他仍脚软似的绊了一下,险些摔倒,被匆忙走来的沈暄和一把扶住。
“怎么不坐着?”
沈暄和有些紧张地扶住他,冰凉刺骨的温度哪怕隔着两三层袖子都能够传达到韩昀的手臂上。
韩昀垂下眼,说:“你的手好凉,御书房里没有供暖么?”
沈暄和触电般的松开手,故作轻松地笑笑,说:“商讨完事情后又去御花园走了走,天气太冷了。”
此时侍女端了盆热水过来,沈暄和将手放进去,泡热了之后才拿出来,仔细地用布巾擦拭干净,而后才握上韩昀的手,拉着他坐到软榻上。
“下午去见他了?”
“嗯。”
顿了顿,韩昀说:“他……不会说话了。”
沈暄和沉默下来,其实在有暗卫从旁协助的情况下,加上韩昀看不见,装作沈清让挺容易,只有一点很难解决——就是声音难以伪装。
他实在没了办法,只能想别的法子骗过去。
反正韩昀已经这么恨他了,再多一点也无所谓。比起对他的怨气,知道沈清让死了的消息的打击恐怕会更大。
沈暄和闭了闭眼,哑声道:“是我对他用了刑。”
韩昀没话说了。
沈暄和倒是直白,半点不找补,干脆利落的承认下来,倒让韩昀无所适从起来。
他能感觉得到沈暄和在害怕,也感觉得到他隐忍的痛苦与酸楚,这种时候韩昀感觉自己说什么都不对,干脆把手抽出来,抱着猫一声不吭地缩在一旁。
沈暄和坐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眼眶通红,潮涌般的湿意被他强自压了回去,却依旧觉得鼻子堵得厉害。
两人相对无言,直到晚膳时间,沈暄和才来叫他喝药吃饭。
韩昀理了理腰间佩戴着的香囊,摇头说:“没胃口,我吃些水果就好了。”
“水果营养不够,”沈暄和说,“多少吃一些,阿昀。”
韩昀感觉喉咙痒得厉害,硬是忍着,但等到沈暄和用汤匙喂他吃饭时,一张嘴却还是忍不住咳嗽,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涌了出来。
“阿昀!”
沈暄和大惊,忙扶住他,一边转头朝外面吼:“御医!快宣御医!”
自韩昀中毒后沈暄和就命御医轮班守在宫内,于是御医也很快赶来,电上熏香进行针灸治疗。
沈暄和守在床边,紧紧地握着韩昀的手,满面仓皇。
这次爆发后韩昀的病情恶化得很快,他昏昏沉沉醒来后听到的第一个声音依旧是沈暄和,沙哑得厉害,在头几个字的时候甚至带着清晰可闻的哽咽声。
“你——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韩昀摇头,有气无力地说:“挺……挺好的……没事……”
在以前,沈暄和总是能够控制自己保持平静,即便偶尔声音有些颤抖也能很快调整过来,像今天这样失态的还是第一次。
看来,他是真的离死期不远了。
然而,这样其实也不错。不管是对韩昀还是沈暄和来说都是一种解脱,后面这段日子太沉重了,沉重得连韩昀都感觉到了辛苦。
沈暄和摸摸他的额头,掀开被子和他躺到一起,紧紧地抱着他。
韩昀静静地躺了会儿,忽然叫道:“沈暄和。”
“我在。”
“你之前说,如果没有我,你会是个很好的皇帝。”
“……”
韩昀笑,轻声说:“等我走了,你再做个好皇帝吧。”他很贴心地没再用“死”这个字眼。
沈暄和靠着他的肩,头顶抵着他的颈窝,说:“别走。”
别走……不要只留下我一个人。
他用力闭上眼,只觉得牙齿都在打颤。
“不要走……我不想一个人。”
沈暄和从未这样如此直白地承认自己的懦弱,坚强于他而言不算难,但是坚强过后的软弱却往往是最锥心刺骨的。
就如同他在韩昀面前坚强了一辈子,一直以来所承受着的怨恨也好愤怒也罢,这些和后来相处中无形的折磨相比甚至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了。明明韩昀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却总能够用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几个字就在他的心脏上凿出个血窟窿来,而沈暄和硬是捱到了今天而不表露出半分。
然而坚强如他,却几乎要在韩昀在地牢里时那轻飘飘的“挺好的”三个字面前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怕什么呢。”韩昀说,少有的温和,“一个人来,一个人走,世界总是公平的。”
“你会是个好皇帝,沈暄和。”
后面的日子对于沈暄和来说更是一种煎熬。
韩昀是数着日子解脱,沈暄和却是数着日子,一步步地踏近地狱。
第69章
如果能重来一次, 韩昀一定不会选择服毒的方式来折腾自己。
慢性毒药虽然不如百草枯那样会灼伤食道, 损坏人体组织, 但时间一久, 同样也是会破坏人体的五脏六腑,韩昀躺在床上, 浑身上下就没哪个地方是不疼的。
他几乎每天都要吃止痛药,这种时候也顾不上止痛药对身体不好了, 韩昀只求能少受点罪。但止痛药毕竟有时效,他半夜时常会疼醒,最后实在受不了了, 不得不让H屏蔽了痛觉。
韩昀不好过,沈暄和也好不到哪里去,看着韩昀受折磨,他比任何人都要难过。
沈暄和晚上总是与他一块儿睡, 韩昀稍有动静就会醒来,然后便是彻夜不眠地盯着他一整夜。
韩昀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忽然就有了主意。
一天喝完药,沈暄和抱着他躺在床上, 韩昀让H短暂地开放对痛觉的感知, 他身子一僵, 瞬间便流下了冷汗。
“怎么了?”
沈暄和立刻便察觉到了, 他抬手摸了摸韩昀的脑袋,凑过去紧贴着他的额头,低声道:“还是很难受?”
“很疼。”韩昀闭上眼, “像是……有火在烧。”
其实不仅仅是这样,就连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千百根针在刺似的,他用力地揪着沈暄和胸口的衣服,只敢小口小口地吸气吐气,却还是疼得发抖。
沈暄和不知所措地抱紧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能小声安慰,不断地亲吻他的额头。
韩昀抽着气,小声说:“沈暄和,我……求你一件事。”
“不用……不需要用那个字,”沈暄和轻吻他的唇,微微发颤的声音听起来茫然又无助,“我会答应的,我什么都会答应。”
他本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然而此时却如同废人一样对于正在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
“沈暄和,”韩昀摸索着握住他的手,被冷汗浸湿的手掌和沈暄和冰块似的手贴在一起,“沈暄和……我想,让你杀了我。”
沈暄和陡然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退开了些,直视着那双空洞的眼睛,像是没听清一样地又问了一遍:“你、你说什么?”
“杀了我,”韩昀用力握住他的手,虾米一样地弓起身子蜷缩在沈暄和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胸膛,“杀了我……沈暄和。”
他低声喃喃,字字锥心地凿进沈暄和心底。
“阿昀——你、你睡糊涂了,你——”
“我很清醒。”韩昀说,长睫微颤,“我只是……太疼了,沈暄和,我不想生不如死地过完最后这段日子。”
沈暄和呆呆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总说你喜欢我,”韩昀笑了笑,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地说道,“可你,却从不能为我做过什么事……这次,就只是为了我,为了我,能不再那么痛苦,去做一件事,好不好?”
“不,我——我不能——”
沈暄和张口结舌,他环着韩昀的手臂僵硬得如同石块,“我不能——我——我怎么能……”他说不出那个字。
“我别无选择。”
韩昀说,他有些累了,没想到疼痛也是这么消耗精力的一件事。
“而你……沈暄和,你也一样。”
他对于最后的结果并不太担心,古代对于这种类似安乐死的事情并没有现代那样注重所谓的人伦道德,更何况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是个人都知道结束对于韩昀来说是最轻松也是最直接的一个选择。
沈暄和与他日夜相处,韩昀不相信他看着自己在病痛中煎熬时不曾有过那种念头。沈暄和所需要的只是迈过他自己那关而已,而只要韩昀在,这不会是个太大问题。
沈暄和怔怔地望着韩昀头顶的发旋出神,他已经又睡了过去——或者说是晕过去更合适。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爬起来,让奴才打来一盆温水,帮韩昀擦拭被冷汗浸湿的身体,然后换了件干净的衣服。
做完一切后,沈暄和跪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韩昀的睡颜。
他瘦的厉害,面颊凹陷了下去,眉骨高耸,脸色也很差,一双薄唇苍白得毫无血色。即便是在睡梦中也是皱着眉头,呼吸薄弱。
沈暄和握着他的手贴在额头,他知道如今已是回天乏术,也理解韩昀的选择,但是——让他去做动手的那个人?让他亲手杀了自己深爱着的心上人?
何其残忍。
然而,沈暄和同时又深知自己这辈子能带给韩昀的快乐已是寥寥无几,如韩昀所说,他确实不曾问过他想要什么,更不曾顺着他的意,给过他任何他想要的东西。
所以……如果这真的是韩昀所希望的,如果在这整件事情中,为难的只有他一个人而已,那么沈暄和似乎就没有了不那么做的理由。
现如今,和韩昀比起来,他的意愿是最微不足道的。而沈暄和自私了大半辈子,他不希望自己给韩昀留下的最后的印象是一个只会强取豪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
他抓着韩昀的手贴在胸口,下定决心后心跳似乎也平静不少,他注视着韩昀消瘦的面颊,目光温柔地描摹着他的轮廓,而后探过头去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这样也好……
最艰难的决定,最为难的选择,就统统由他来解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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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病情愈重的这段时间,韩昀只有在止痛药发挥疗效时才能够轻松一些,坐起来吃吃流食,和沈暄和说说话。
今天是除夕,大年三十,外面的雪下的厉害,韩昀已经许久没有出门。这天晚上,沈暄和回来的时候端了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雪人。
“这是雪人,我自己堆的。”
沈暄和说,把托盘放在韩昀床头,然后拉着他的手去摸。
“唔……”
韩昀上上下下摸了一遍,用食指轻轻点了点雪人的脑袋,笑说:“很好看。”
寝殿有地暖,雪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融化。
沈暄和抱着韩昀,和他一起默不作声地看着。
雪人越变越小。
“今天,是除夕吧。”韩昀突然说。
“嗯。”
“会有烟花吗?”
韩昀问,虽然临近过年,但因为他的关系,皇宫里的气氛并不太好,也没人敢在这时候大张旗鼓地庆祝,生怕触了皇帝的霉头。
“有。”沈暄和低声说。
“真的吗?”韩昀微微睁大了眼,看上去有些惊喜,空洞的桃花眼仿佛也亮起了光,“我想看,去外面看。”
沈暄和蹭了蹭他的鼻尖,嘶声道:“好。”
他给韩昀裹上一层又一层的衣服,然后披上披风,带他去摘星阁,那是整个皇宫最高的地方。
沈暄和似乎早已经布置好了,摘星阁顶楼的地面铺上了厚厚的羊绒毯,坐得很舒服。
有暗卫捧着托盘走近,上面是刚才在寝殿里融化了大半的小雪人,而雪人的旁边则放着一个小酒杯,里面盛着深褐色的液体。
韩昀把雪人拿在手里,又摸到了酒杯,他想要拿起来,却被沈暄和抓住了手。
韩昀看不见,可是沈暄和抓着他的手抖得厉害,呼吸也是紊乱。
“我不现在喝,”韩昀翻转手掌,反握住他的手,低声说,“沈暄和,我陪你过年。”
雪人被他掌心的温度融化,化作雪水从指缝间淌下,沈暄和颤抖着去捉他的唇,温柔地亲吻,舌尖扫过他的上颚,细致地舔过每一处地方,而后缠着他的舌头吮吻舔弄。
“烟花要来了。”
沈暄和说,抬手虚虚地捂着他的耳朵。韩昀看不见,他怕他吓着。
“嗯。”
韩昀闷闷地应了一声,仰头回吻他。
沈暄和浑身一颤。
下一秒,大而热烈的礼花在空中绽开,韩昀衔着他的舌尖,像以前一样,逗弄似的轻轻咬着。
有湿咸的液体流进嘴里,韩昀低低一笑,含糊不清地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韩昀伸手去拿酒杯,一饮而尽,这次沈暄和没有阻拦。
和之前绵延的痛楚比起来,这次的显然就不算什么了。
宿主濒临死亡的时候系统会自动屏蔽痛觉,所以韩昀什么都感觉不到,他靠在沈暄和怀里,只觉得越来越冷。
沈暄和咬紧牙关,呜咽着想去吻他,被韩昀偏头避开了。
他笑,声音却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危险,别闹……”
沈暄和拥紧他,悄无声息地泪流了满面。
“沈暄和……”
“我在。”
“那天……在地牢,我知道,那是你。”
沈暄和呼吸一窒。
“但还是,谢谢你。”
韩昀没了力气,他靠着沈暄和的胸膛,耳边是他的心跳声,离他越来越远。
“你很好……沈暄和。”
说完这句话,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沈暄和脑中繁杂一片,他依旧抱着韩昀,哪怕怀里的身体逐渐变得比冰雪还要凉。
他在摘星阁坐了一整夜,烟花也响了一整夜,清晨临近,东边翻起了鱼肚白,沈暄和才迟钝地动了动身子,把韩昀抱起来,走下楼去。
暗卫和大太监八字胡跟在他身后,愣是没一个人敢出声。
沈暄和抱着韩昀一路走回了寝宫,像往常一样给他用布巾擦洗身子,换上一身新衣裳。
做完一切后,他推门走出去,暗卫头头和大太监八字胡一直在外守着,俱是蓄势待发,似乎是打算一有不对就冲进去。
“朕那几个皇兄家的小子进京了么?”
暗卫垂首道:“回主子话,约摸还有半天的路程。”
“好。”
沈暄和应了一声,又问道:“朕要求的合葬的陵墓建得怎么样了?”
“回主子话,选址费了些时间,属下已经命人督促施工队加快进程了。”
“尽快。”
见沈暄和转身要回殿里,八字胡眼皮一跳,壮着胆子出声道:“陛下,您、您——”
“朕没事,”沈暄和扶着门框,却并未回头,“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见他竟是反常的冷静,八字胡的心肝儿被吓得一颤一颤的,两撮胡子羊癫疯似的抖个不停。
“那几个小王爷进宫后,就按朕事先安排的进行考核,每个人的情况都要有具体的观察说明呈上来,明白么?”
“属下明白。”
八字胡全程懵逼,他是直到今天才知道沈暄和让各封地的几个小王爷进宫以及修建合葬陵墓的事情,这些似乎一直在秘密进行着。联想到韩昀病逝,而后宫又无一妃一嫔,更不用说能继位的儿子了——
八字胡有些眼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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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昀再次醒来时见到的不是白茫茫的系统空间,而是在一个小房间里,布置简洁,看样子像是一间办公室。
他定了定神,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上挤满了元宵圆一样的团子,散发着颜色各异的光芒。
“欢迎局长回归!”
见他出来,团子们挺起胸膛,整齐划一地喊着口号。
韩昀:“……”
他扫视了一圈,发现一个很是眼熟的金色团子。
但还不等他出声,原本还有些躁动的团子们忽然安静下来,摩西分海一般的散开排列到两边。
一片寂静中,有个人影从走廊另一头走了过来,逆着光,韩昀看不清他的脸,却觉得熟悉。
他慢慢走近,最终来到韩昀面前,单膝跪下,仰头望着他笑。
他拉过韩昀的手,眷恋地在上面蹭了蹭,然后在手背上印下一吻。
“主人,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