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生存纪事(118)
夏青哑声道:“不是幻象,楼观雪!”
楼观雪被他吻住,神色居然也丝毫没变。
“不是幻象,我回来找你了。”夏青眼中泪水落下,青涩笨拙地去吻他淡薄的唇,从宽大的袖中伸出纤细的手攀上他的肩膀。
他醒来时就一直在想他,想他想到要发疯。
总想着见面后一定要先好好道个歉,可是真的见到了真人,完全丧失了语言功能。情绪失控,分不清难过和欣喜。
他和他之间到底是谁困住谁,谁拉谁入红尘,早就分不清。他为了他放下剑,为了他自招业孽,从深海之底被他救下睁开的第一眼,便挣脱不开了。
城中所有人的愣住。鲛族脸色煞白,犹如神魂被击碎般呆愣原地,呆呆凝望着城门口拥吻的两人。人类也是,身躯僵硬,仰着头。
川溪城中大火越烧越烈。
夏青呼吸发抖,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到现在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情到深处的疯狂,泪水模糊视线,他和楼观雪之间,如果没有那些恩怨,那些因果,或许故事特别简单。
就跟相遇的那一晚一样,潮汐平静,灵薇花温柔又浪漫。
等他长大识得爱恨,也许会拿着阿难剑杀上神宫,当着万万鲛人的面,磕磕绊绊跟他们的神告白,而银发的神明愣怔过后,大概会无奈地闷声笑好久。
“我想见你,我喜欢你。”
夏青抬起手想要去触摸他的脸,可是刚扬起就在空中被强硬地握住了手腕。
楼观雪吻去他的眼泪,平静道:“嗯,我知道了。”
夏青眼睫潮湿,眸中水光潋滟,望着他。
楼观雪眼眸深邃,温柔笑起来,看不出心情:“骗你的,我怎么会认不出你呢。”
夏青懵了片刻,心一紧,越发捉摸不透楼观雪。
楼观雪抬眸,淡淡看了眼城中跪地的鲛族人类,又看了眼空城上方接连不断的火,他笑问:“那么,你想见我干什么呢?”
夏青呼吸变得很轻,单纯望着他,跟近乡情怯一样,开口:“我……”
楼观雪与他对视几秒,却轻轻笑起来。
“蓬莱都是这样的吗,逢乱必出,心系天下。”楼观雪靠近,一手摸上他的后颈,一手揽上他的腰,将夏青整个人囚禁在怀中,凑到他耳边气息如雪凉薄,声音很轻:“你想见我,是为了救这群人?”
夏青微微愕然。
楼观雪道:“当初为了苍生宁愿魂飞魄散,现在是打算以身饲魔?”
他眼眸中压抑的疯狂晕开浓稠血色,微笑说。
“嗯,既然决定以身饲魔,一个吻怎么够呢,小师弟。”
第71章 报应不爽
一个吻怎么够呢, 小师弟。
夏青愣愣对上他的眼眸,殷红色,流光深冷, 像是是血与泪凝固到最后的色泽, 深如大海, 包容一切疯狂爱恨。
楼观雪衣袖往下落了几分, 露出了一根红绳, 在冷白劲瘦的腕上显得格外刺目。那条当初困住他的红绳, 如今被楼观雪带了十年……
夏青一瞬间难过得话都说不出了。他修的是太上忘情道, 对情爱懵懵懂懂,可并不代表他察觉不到楼观雪的喜怒哀乐。
太上忘情第二式是众生悲喜,他看遍分分合合,怎么会迟钝。所以楼观雪,十年里都以为他是在拿命威胁他放过天下。
太讽刺了……
夏青张了下嘴, 眼中满是哀伤, 愣了很久才开口说。
“不是的, 救下他们,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他已经把城门推开了,鲛族根本困不住那些修士。
“当年……”夏青解释说:“我不是为了天下牺牲的。珠玑将我的魂魄带过来和你绑在一起,你成神的时候,就注定了我要魂飞魄散。”
夏青极少剖析自己去表露自己的情绪,于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慢很艰难,可还是耐心道。
“我从来没想过用自己威胁你。”
“我只是怕你痛, 也不想这恩怨轮回不止。”
楼观雪垂眸, 暗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流光飞羽里, 银发的神明神情如霜, 眼眸晦暗,唯独用力到发颤的手泄漏情绪。
“不过,还是谢谢你放过苍生,放过那些无辜的人。”夏青说完,勾起唇角笑了下。这一刻,早在之前就累积的疲惫在大喜大悲后蔓延四肢百骸,他感觉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意识涣散。稍稍冷静,夏青深呼口气,几乎是怀着破釜沉舟的勇气,踮起脚吻上他冰冷的眼睫,吻上那颗痣。
“楼观雪,我这不是以身饲魔。你可以当做,我在以身相许。”
*
东洲,惊鸿殿。
这是十六州里最靠近通天海的地方,每晚都能听到潮汐起伏的声音。月色灯光漫过长殿,玉石地面光可鉴人。
少年圣者的衣袍曳在地上,乌黑的头发扎成一个辫子垂落胸前。
他手里拿着一片叶子,独对孤海,吹着熟悉又陌生的曲子。
这时,一位青色宫群的鲛裙少女走了进来,毕恭毕敬道:“圣者,上清派扶光仙子求见。”
“扶光仙子?”
灵犀愣了下,缓慢点头,从台阶上跳下来。
惊鸿殿外的长廊上挂满了一盏又一盏的灵薇花灯,堆成一片漫漫无际的灯海,就像当初每年惊蛰通天海上的盛况。
他十年前觉醒成纯鲛,拥有了最纯粹的血液,也拥有了最强大的力量,被奉为圣者。可除了日日夜夜呆在惊鸿殿虔诚地供奉神明,他什么都做不了。
“薛姐姐……”
灵犀走到回廊尽头,看到了檐下正在伸手摆弄贝壳的薛扶光。她年复一年越发消瘦,如今跟枯木一样。灰发暗淡,颧骨突出,修真者到她这个境界应该不老不死容颜永驻,可她却像是开败的花,转眼凋零在岁月里。
灵犀小时候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现在同样。
薛扶光的眼睛很深,瞳孔比常人稍稍大一圈,凝视人时总有种古怪诡异的凉。
薛扶光点了下头,声音很轻,开口问道:“灵犀,我听说你们找到了阿难剑,是吗?”
灵犀瑟缩了下脖子,开口:“嗯。”说完,他有些害怕往旁边看了看,说:“薛姐姐,你是偷偷进来的吗?东洲不少鲛人对人族都深恶痛绝,你小心些,要不……等下我送你出去吧。”
薛扶光笑了下,平静说:“没关系。我要是想出东洲,没人拦得住我。”
灵犀小声:“哦。”
薛扶光道:“阿难剑在哪?”
灵犀如实回答:“在密室。”
薛扶光:“带我去。”
灵犀紧张起来,面露犹豫之色。
薛扶光看出他的犹豫,解释说:“灵犀,阿难剑本来就是我小师弟的剑。”
灵犀眨着眼,颇为惊讶:“啊?你的小师弟?”
薛扶光点头,声音沙哑说:“对,但他现在应该已经不在了。”说完,她抬袖捂住嘴,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几根发丝垂落在苍白的脸侧,神情麻木。
冷风卷着她的衣裙,腰上的草叶木块铛铛响。
灵犀担忧问道:“薛姐姐,你没事吧?”
薛扶光压下哀恸,说:“没事。带我去密室。”
“……好。”
往密室的路很长。
一路上灯火通明。
灵犀一个人呆在清清冷冷的惊鸿殿,从来就没有谈话的人,见到故人难免话多了些,他说:“薛姐姐,我已经很尽力在约束东洲的鲛人了,可还是有人很多想要溜出去杀人,我拦不住他们。”
薛扶光:“你已经做的很棒了,谢谢你。”
灵犀忙摇头,说:“不用不用。当年我的命都是上清派救下的,很多鲛人的命也是你们救下的。我现在不过是做了和你们以前一样的事而已。”
他又嘀咕说:“啊,我都搞不懂,外面那么多修士,为什么他们非要跑出去杀人,根本讨不来好处,只会被修士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