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谌冰,谌冰身体没有任何动作,但明显有意识,只是疼得说不了话了,转眸看他一眼。
谌冰动了动唇,发着气音:“没……没……”
萧致抱着他,手捂在他流血的腹部。
他脑子里全是乱的,长这么大,他经历过父母离婚,经历了深夜十二点走在街道无家可归,经历过醉生梦死,但从来没经历过这么直接又残忍的冲撞,危急生命,一瞬间将刚才活生生的人弄成现在几乎呼吸都困难。
谌冰没有什么疼痛的神色。
他怔了一会儿。
他想起来了,为什么那串珠子会断裂。
“……”
他沾血的指骨微微颤动,抓紧了萧致的手。
谌冰目光开始转动,似乎想多看萧致几眼。
萧致不确定他目光的含意。
只觉得像早已明白了诀别,正在进行最后的铭记。
他抱着谌冰的肩膀,脑子里一片空白,不住地道:“医生马上来了,谌冰。”
“没事的。”
“不会有事的。”
“……”
“一定不会有事的……”
那声音夹杂着寒风里彻骨的寒意。
萧致贴着谌冰的颈窝,一字一句地说话,不停抚摸他汗湿的头发。
地砖冰冷,连他指骨都冻僵,不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
灯光五颜六色,晃着眼睛。
穿白大褂的医生穿过人群,严肃道:“都让开!无关人员都让开!”
陆为民从办公室狂奔过来,后背汗水湿透,喘着粗气面对这一切。
“谌冰呢?谌冰怎么样了?”
医生说:“我们现在送他去医院,你是班主任吗?请尽快通知家长,现在请和我们一起去医院。”
“好,好……”陆为民看到谌冰丧失意识,怔怔地躺在萧致怀里,眼泪下来了。他呜咽两声,跑到司机面前,用力拽着他衣领推了两把,“谌冰要是出事了,你特么负得起责任吗!?”
他骂完,回头协助医生送谌冰上救护车。
萧致跟在后面。
看到他的紧张医生有些动容,但还是公事公办道:“无关人士请暂时回避,不要影响我们的工作。”
萧致没有坚持:“好。”
他没上去,只是询问了医院的名字,到路边打车。
文伟脸都白了,他哪里见过这些:“萧哥,我跟你一起。”
周放除了浑身的脏秽,倒是没受伤,但仍然选择去医院做一个全身检查。
萧致上车坐下。
文伟一直安慰他:“萧哥别紧张,别紧张,一定没事的,不会有问题。谌哥福大命大。”
萧致脑子里一片混乱。半晌,他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情。
他拿出手机,深呼吸了一下,随即拨通了对面的电话:“许姨。”
另一头,许蓉正端着骨瓷茶杯,养尊处优地抿了一口:“嗯?小致啊?”
萧致声音断续:“谌冰……谌冰出事了……”
“咔嚓。”
茶杯咣当坠地。
周围声音仿佛寂灭。
手机里响起一阵呜咽,随即是起身往楼下跑的动静,许蓉问:“怎么会出车祸啊?到底怎么回事儿?”
萧致拿着手机,说不出话。
文伟接过,帮他解释:“阿姨,这些慢慢说。谌冰现在在我们学校最近那个九中红桥医院,你先过来。”
“伤得重不重……?”许蓉声音哽咽颤抖,呼呼喘着气,好像已经在开门了。
“不确定,你先过来,我们正在赶去医院的路上。”
“好,好,好……”许蓉声音混乱,“我先给他爸打个电话。”
挂断。
耳边恢复安静。
萧致心里却人声鼎沸,好像被烈火灼烧。
他按下车窗,寒风刮进来,眼底的潮意很快被风干。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知道当时谌冰失去意识,却突然向他流露出那种表情。
分不清是释然,不舍,还是静水底下的深流。
是不是想告诉他什么。
……为什么?
萧致来不及想这些,车辆到了医院。陆为民在前台办理住院手续,谌冰已经被医生推进手术室,进行最紧急的处理。
萧致跑到楼上,手术室门已经关了。
他在旁边坐下,陆为民忙完一切跑上来,气喘吁吁:“进去了?”
“进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萧致说了自己看到的一切。
那辆车,边抽烟边操纵方向盘的司机,抱着侥幸心理挤入人群,最后因为视野死角往后加速,拦腰从背后撞翻谌冰和他坐的桌子。
陆为民浑身冷汗:“谁能想到呢?”
谁能想到呢?
这是生活中一个极小概率的意外。
但是居然让谌冰碰到了。
怪司机,但是,怪他有什么用?能让谌冰恢复如常吗?
陆为民准备打电话:“谌冰爸妈的手机号,我忘了,在我办公室桌面——”
萧致打断他:“我已经打了。”
陆为民抬头。
萧致眉眼被灯光染了层薄薄的阴影,唇角紧抿,说完转向了旁边雪白的墙面,直勾勾盯着,眼神似乎要将墙面烧出个洞。
警察和司机陆陆续续到来。
“警察同志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司机也快哭了,露出一口被烟久渍过的牙。
他刚说话,萧致转身朝他走过去,陆为民意识到不对喊了声“萧致!”,跟着,司机被他一脚踹倒在地——
警察当场炸了:“这位小同志,你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有话好好说!”
萧致置若罔闻,只想再补两脚,他眼底阴骘,眉眼遮掩不住的乖戾,直到陆为民从背后紧紧给他抱回来。
陆为民声音高到变质:“萧致!”
萧致短暂停下动作。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陆为民一顿输出,“你现在宣泄你的暴力有什么用!我们都很担心,担心谌冰的安危,你现在的行为就是在添乱!”
“我……”
萧致转过去,校服领口敞开下的锁骨微微起伏非常强硬倔强的少年音。
“我……”他重复了一遍,尾音收敛,隐隐藏着痛楚。
我只是太担心谌冰了,我恨这个人伤害他。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仅仅是最后一个字的失陷和崩溃,就让警察和陆为民都动容。
萧致背过身,背影高挑,直直看着手术室冰冷的灯光。
外面逐渐安静下来。
直到许蓉和谌重华的到来。
他来的路上赶得太急,差点造成另外一场车祸,夫妻双方风尘仆仆,平时西装革履的谌重华领带都系反了,看到这群人的一瞬间,皱眉:“你们一个都跑不掉,全都要付出代价。”
许蓉没有他想的那些,对着手术室稀里哗啦地掉眼泪。
谌重华听他们讲来龙去脉,面无表情,只是接了个电话:“市里最好的医院,我刚联系了床位,马上带谌冰过去。”
他手指轻度痉挛,青筋暴跳。
“至于你们的事,等送了谌冰去那边,我再来好好跟你们谈。”
不知道等了几个小时,手术室的门才开。医生问:“病人家属是哪位?”
“医生,我,我是他妈妈。”
许蓉跟谌重华跟着过去。
萧致站在旁边,远远地看了谌冰一眼。
他肤色一直偏白,消去了平时的血色,安静地靠在雪白的枕头里,似乎睡着了。
医生带他去监护室。
陆为民在背后看着,说:“打了麻药,谌冰现在没有意识。”
萧致低头站着,没什么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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