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少爷认真地准备做笔记,好修缮一下自己研究思路中不成熟的地方,能更好地反馈给导师们。但薛慈用来记录的笔却越来越慢,最后写到一个数据的字符后彻底停了下来,长久的停顿在纸面上了泅开了一个黑色的墨点。
不对。
朱文云的研究思路,居然和他——
一模一样。
不,应该说研究的思路哪怕一样,两个人做出来的实验过程却不可能完全相同,更不可能连实验用的数据都选择的是相同的变量,每一步步骤的验算思路更完美重合,简直像拷贝了薛慈电脑中的所有资料,现场搬出来演讲一样。
薛慈望向朱文云的目光冷淡下来。
到了这种程度,薛慈不会还看不出来。
他的实验成果,先一步的,被朱文云窃取了。
其实朱文云只要改变其中一些小数据,都能解释的过去,或许他就是十分巧合地和薛慈重合了思路,又重合了芯片线路的改进方法,甚至重合了最后的验证步骤。
谁叫研究是十分理性的,就是在数亿个可能中寻找那个唯一正确的结果,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两个不同的芯片学者前后相隔一天,研究出了同样效能的芯片的巧合前例。但朱文云就是做的太肆无忌惮了,连一些验证用的随意变量的数据都不肯修改——简直像是害怕薛慈看不出来他在剽窃自己的成果那样。
薛慈微微垂下了头,鸦翅般浓郁细密的眼睫微微垂搭了下来。这样一个微小的姿势,便显得薛慈十分的脆弱茫然,不知所措,像是在走神。
但他没有打断朱文云的演讲。
直到下台的时候,朱文云微微抿了抿唇,似乎还有些失望。
对任何一个芯片学者而言,被剽窃研究都是最令他们愤怒的事。又何况薛慈这样的天才,心高气傲又年轻气盛,是绝对受不了这样的委屈的。朱文云以为薛慈会在自己演讲的时候吵起来,正好将水搅得更浑,却偏偏没想到,薛慈居然忍了下来。
倒是超乎预料。
朱文云的“研究”显然很成功,演讲完毕后,还有教授们帮他补充完善,台下的年轻研究员们也在自由讨论着。但不管是谁,大抵都是很佩服朱文云能想出这样绝妙的研究思路的。
朱文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笑意盈盈地看向薛慈。但薛慈只管坐在位置上,脊背挺直,一双腿舒展开来,在纸上记录着什么,也没和其他人说话,看着姿态极其的放松。逼不得已的,朱文云主动上前搭话。
“薛慈。”
薛小少爷居然还搭理了他,目光落了过来,神色却很冷淡。
“你不会生气吧?”朱文云状似关心地问,他笑了笑,“说实话。我听教授们说,他们期望中最大可能研究出成果的人——应该是你才对。结果没想到你还没研究出来,却被我发现了解决问题的破口。”
他仿佛无恶意地问,“落差是不是蛮大的?”
司空翊在旁边听见,略微皱了皱眉。
在他的角度来看,朱文云这话属实有点得意洋洋,出了点成果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还内涵薛慈没出成果会嫉妒他,怎么看都很讨人嫌。也就是朱文云的实绩的确很强,司空翊才勉强按捺下了火气,免得自己没忍住,将“功臣”打一顿。
也只有薛慈和朱文云这两人,才知道这句话中的恶意有多大。
——
我剽窃了你的科研成果,还抢在你之前顶替你的位置功成名就,气不气?
但薛慈却没似朱文云想的那样,暴怒而起。
他只是笑了一下,五官一下子更稠艷秾丽。薛慈本就生得好看,微笑起来更具一种难言的吸引力,至少旁边看到他微笑的司空翊便怔了一怔,瞬间心里的花烂漫开满山头,脸一下就红了,心想薛慈都不会生气的么,还笑的那么好看。
“不生气。”薛慈轻描淡写地道,“不过那实验中很多数据得出来的都很突兀,或许是随便填上去的,有错漏的话会影响后面的实验成果,导师应该会让你验证一下——你会的吧?”
他笑意盈盈问。
薛慈很多项数据,都是在“睡梦”做出来的。他自己知道正确,便直接往实验上用了,在现实记录的资料里,没有留下任何的推导公式,看上去就像是凭空得出来的数。
没留下任何记录,自然也不可能被剽窃。
当然了,朱文云知道这个数据肯定是正确的,要不然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最后的实验也不会成功。但是薛慈的意思也很明显——
你能抄走成果,但其中的详细过程,你算的出来吗?
你不能,但是我能。
一一陈列出来,就算你是先将研究成果告诉导师的那个人,你猜导师会相信你,还是我?
朱文云一瞬间冷汗都快下来了!
他先前想激薛慈和他争论,是因为他清楚,薛慈所有的实验资料和过程,都被自己剽窃了过来,而且存档的资料被全部损毁,绝对找不到任何存在痕迹。实验室又是高机密环境,不允许装监控,薛慈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的研究者。
与掌控了核心资料、先将研究成果告诉所有导师占据优势的自己,薛慈就像是受了刺激的拙劣小丑。就算现在跳出来争论,实验是他做的,也只会被当成天才失意后,所以对自己嫉妒无比,才来胡搅蛮缠。
当信任被层层打破后,薛慈的话的可信度就被大大降低了,不可能争得过现在受到特殊待遇与保护的自己。
但朱文云没想到,那些数据原来是有些问题的,薛慈有可能还真的能澄清实验成果的归属。就算朱文云再狡辩,那些教授们起了疑心……就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了。
不过朱文云发现,薛慈既然没有当场揭穿他,那说明他……还没有最后的把握。
这样的小心谨慎,本来是朱文云最讨厌的性格。但现在却开始感激起来薛慈没有直接正面冲突,给他一个转圜的时间。
他只能装作成竹在胸的模样,继续诈薛慈:“不要忘了,我是怎么被选进基地的。”
朱文云神色平淡地说道:“那些数据,你以为我真的算不出来吗?”
薛慈似乎被他唬弄住了。
他皱眉看了他一眼,唇瓣微微抿紧,像是不欲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司空翊只觉得两人间气氛古怪,倒是针锋相对的,却也只觉得是朱文云气焰太盛了,没往其他的地方想。
朱文云面上气定神闲,但对自己能不能正确推导出数据却没数,手心上几乎全是汗,背上也闷出了汗。当他看到薛慈跑过去,和华女士轻声说了句什么的时候——简直汗毛倒竖起来了,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
他、他直接告诉华教授了?
华教授微微挑了一下眉,和薛慈说了几句话。
但一直没看向自己,也没将他叫过去,问一些“研究成果到底是谁做出来的”这样尖锐的问题。看来他的唬弄还是起了成效,薛慈暂时没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朱文云咬了咬唇,心下做了决断。
·
“你是说,薛慈能证明那是他的研究成果?”
男人漫不经心地问。
“是、是。”朱文云的头低垂下去,“他暂时没告诉其他人。我会抓紧时间吃透研究方法的,到时候对峙,也不会露怯。”
男人走了过来,脚踩在了朱文云的研究袍上,仿佛无意地碾了两下,留下了淡灰色的印记,很平淡地道:“蠢货。”
朱文云僵住了,不敢说话,却也知道男人或许是在骂他。
“看来他们真将你捧得不知所以,忘了自己有几斤几两了。你这种劣等货色,还想和那种真正的天才相比较?”很淡的烟味从男人的指尖传来,“想和他正面对峙……你说你是不是蠢货?”
朱文云咬紧了唇,强大的屈辱感席卷了他,但他还是颤抖地应声:“是,我是蠢货。”
男人却没再搭理他了,只是打开自己掌控着的中央光脑,在入侵线路后,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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