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筝不低头看水,只把头埋在那硬而暖的护甲前,声音闷闷的。
“你带我逃。”
*
飞尘四起,马蹄声停住。
“圣上,前面是水滩了,车过不去。想要上山,这里是最近的路。”顾丛云遛着马绕了车厢一圈,始终未能撩帘,“不如,圣上下车……”
他遥遥望着那河中央,天色昏暗下来,好似是什么本地农户猎户在乘木筏渡河,人形影影绰绰,看不甚清。
车帘在他身后被风撩开了一瞬,顾丛云迅速回头,却只捕捉到了那人剪影,“不用,绕过去,从另一侧上山。”
“可是,那样要多费……”
“绕过去。”那声音不容置疑。
“是。”顾丛云抱拳,“圣上。”
鬼使神差地,他又侧目,抬眼望了望那河中心的木筏。
*
木筏在那片广阔水域上小得犹如一片叶,一个浪头就可将他们轻易掀翻。
纪筝坐在明辞越的对面,蜷着双腿,小心翼翼。
一点水声,一个浪花,都能让他不寒而栗,四周天色早已昏暗下去,只有明辞越身上的护甲还有脸侧那面具,反射着点点寒光。
仿佛身处噩梦之中,与那束照亮到深水最底的月光一起,坐在了梦魇的正中央。
“是臣准备不周。”明辞越起身,木筏随之一阵摇摆,“圣上可是冻得发抖?”
“不不不,你别过来。”纪筝欲哭无泪地连连往后退,生怕木板就此倾覆。
明辞越好似在黑暗里笑了一下,又好似没有,他的声音仿佛怕要惊动夜风一般,轻轻的,“臣的家乡四处都是水,那儿长大的孩子天生识水性,会扎木筏。”
“朕总是把皇叔当成西北人。”纪筝下意识地接到,他这才发觉明辞越还带着那张西漠狼首的可怖面具。
明辞越摇头,“臣从江南来,戍守西疆去,那里是臣的第二个家。”
纪筝又问:“那京城呢?”
明辞越抬眼,长久地凝望着他,“京城于臣而言,只是一个有圣上的地方。”
纪筝叹了口气,他不怪明辞越有这样的反应,停顿半天,只说得出一句,“朕信得过明家。”
他知道剧情,当然信得过。
京城对于明家而言,更是一个受刑之地。
“你若想重翻旧案,以证明氏清白,朕可以帮……”
明辞越打断他,摇了摇头:“说好的,今夜臣只关心圣上。”
话说得那么轻描淡写,纪筝不信。
“那明夜呢,后夜呢。”他说得入神,有些想伸手触碰那西漠狼首的面具,可两侧即刻溅起了不小水波,令他猛地回神,悻悻收手,这一张木筏的距离眼下又变得那样长而遥不可及。
“即便那日你真跟着西漠人离开,朕也不会怪你,或许真如他们所说,你属于大漠。”
“一直带着它,不累么。”
“面具是臣从前一任西漠狼主的脸上摘得的,那是家父战死的第三天,兵营断粮的第十天,先帝因家父供职的乌州贪腐一案而下令全军撤回的第十三天。”明辞越顿了顿,声音微沉,“即便诏令已下,军粮已断,明氏从未后退,家父是战死的,死在敌人的铁蹄下,而不是蒙冤受审,死在国人的牢狱中。臣偷捡的是西漠粮,杀的是西漠人。”
十余天的拉锯战,冤屈情,鬼门关,就被明辞越用这几句话不轻不重地敷衍过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及当年事,说罢,声音又平静了下来,“那时圣上还小,什么都不知道,与您无关。”
纪筝心想,那时自己也不小了,只不过跟明辞越还隔着一本书的距离,在书外看尽他蒙受冤屈,却仍要浴血嘶吼。
无能为力之感,比当时读到那处时更甚了。
“是大燕对不起明氏。”
明辞越印在月下水面的影儿好似剧烈一阵抖动。
纪筝知道这句话来得又晚又苍白。
“那为何之后西漠杀到边防城下,你还赶来救下城墙上的先帝,还是放不下忠诚么。”纪筝叹气,这是他看书时就想问的问题。
于情于理,即便不救,又能如何,往后史书无法斥责明氏半分,这只不过是一代国君听信谗言,践踏忠心,自作自受的下场罢了。
“我若不救,与他又有什么区别。”
“那对朕呢,也全是因为忠诚?”纪筝情不自禁地追问了一句,却又蓦地止住声,缩缩首,“别这么看着朕,朕又没说错。”
明辞越沉默以对。
那从木筏另一侧递过来的眼神,好似将这舟推上了浪尖,又将纪筝一眼洞穿。
舟真的开始前后左右摇摆了,咿咿呀呀响个不停,连带着江色寒光一同摇曳荡漾,温柔又残忍的水波推着他,摇晃他,抚慰他。
纪筝吓得不敢动,他退无可退,重量渐渐向后倾斜而去,“皇叔别过来,要翻了,真的要翻了。”
“忠只能驱使臣去救人,无法让臣……”
吻比寒水先一步到来,纪筝被轻轻扣住了后脖颈,坠不下,逃不开,离水面只有一拃近,温热在上,冰冷在下,乌发浸湿,chun瓣也湿。
唯有昂着脖颈努力相贴,才能从那朦胧明月的牙关间掠夺攫取呼吸。
他要融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情的小船说翻就翻。
珍惜美好的私奔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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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俯在他身上的男人声音低低的, “圣上,别动。”
“舟上之人……停下……!”
纪筝猛然被惊醒。
倏然,几只带着火光的箭打破了洒在他们身上的月光, 照透天际,映彻在他的瞳孔深处, 落在四周水面。
焰色四起。
皇叔, 危险!
纪筝反应过来明辞越为何方才会突然扑上来,他猛烈挣扎,却被死死护在身与水与舟之间。他想张口去喘息, 去呼唤, 那个吻察觉到了他的反抗, 紧跟上来, 掠夺,堵塞。
无数箭雨继续洒落在水面,擦着他们的木筏边缘而过, 擦着明辞越的肩头而过。
液体滴答在他的睫羽上。
岸边之人怎么会突然折回,怎么敢下杀手。
吻还在凌乱地加深, 纪筝的脑海一片空白,泪也胡乱, 只觉口齿之间慢慢蔓延开一股血腥味。
他们就是水中央漂浮难定的一个活靶子,而皇叔充作了他的盔甲。
就在纪筝下定决心要把明辞越推开护下时, 箭雨突然又停了, 岸边马队的明灭火光出现了些许变化。
*
“谁命令你们返回射箭的!”顾丛云揪住为首人的领子,压低声音,狠狠问道。
“顾公子,是……是武安侯的命令,路上遇到的除圣上之外, 其余一律除掉。”
顾丛云低骂了一声,将他甩在一旁,刚想下令停止,回首看了眼马车,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他点了点头,挥了下手,那些侍卫微微减缓速度,继续向水中放箭,动作一下子变得随意散漫极了,箭射得又偏又乱,几乎就是毫无目标。
“#@#顾,你在做什么?!”车内的怒吼声猛然拔起,模糊混乱,喊破了音。
顾丛云回到马车边,车厢的帘子又被人猛然甩下,里面的人已经恢复冷静,“朕叫你赶路,你返回来射杀那些平民百姓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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