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不是告别的话。
“师弟救我!”
曲归泉慢慢向他走过去,有人欲拦,周辞一个眼神,便又松了。
走近悬崖边,曲归泉抬起手,替他整了整衣衫。
他一喜,攥紧来人:“他可会放我?”
“我不知道。”
“他不是待你很好吗,你瞧,他将我逼至绝境,却把你护在身边。”柳道然的身躯也颤抖,转脸朝周辞看了看,想及什么,忽地松了手,双腿一软跪了下来,“你要我师弟么,他是你的了,饶我一命。”
曲归泉在寒风烈烈中闭了闭眼。
周辞摇头:“不,你的命,我要定了。”
柳道然又抖了抖,双目绯红,爬起来向曲归泉道:“看样子他也不喜欢你啊,拿你来换我,都不肯。”
周辞笑意不现:“你不会有活路,用不着拿他来换。”
“不……”柳道然几近疯癫,再抓起曲归泉的胳膊。
周辞折扇一收。
柳道然剧烈晃着曲归泉:“师弟,你快想想办法啊,咱们不能死在这里啊,师弟……”
沧劲的寒风吹得曲归泉袖间鼓鼓,忽而有白花花的纸钱从袖里飞出,在风中迅速四散开来,如漫天落雪,绕着林间飘飘转转。
便在此刻,那林间呆立的百姓皆一褪褴褛外袍,露出银色盔甲,铠甲之中软丝一抽,顿然成剑。
“银翼卫?”有将领倒吸一口凉气。
前朝曾名震四方的银翼卫,传闻他们万里挑一,其中任何一人都能以一敌百,只是前朝败落之后,银翼卫已被解散,一夕之间销声匿迹。
然由此看,他们压根没有解散过,只不过隐匿于市井之中罢了。
柳道然激动起来:“师弟,原来这才是你所说的精兵。”
这的确是曲归泉之前与他说过的,早已被遣散的兵力。
他点头:“是啊,你带领的那些人,都是假的。”
“那还等什么,快上啊,干掉狗皇帝。”柳道然向林间抬手。
众人岿然不动,并不听他指令。
他一愣,仓皇拉住曲归泉:“师弟,你快下令。”
曲归泉看着林间那些沾染着白尘的宫人,他们躲于树后,小心翼翼探出头,似乎很害怕,可每个人四散分开,却又有规律。
每个银翼卫身边都有个宫人。
宫人们抱着树,环抱树干的臂膀苍劲有力。
他向周辞笑了一笑:“我的人不止这些。”
两万人,在这猎场之中有数百,其他的,也都在附近。
周辞道:“我知道。”却无惊惧之色。
曲归泉继续道:“纵你有所防备,也阻不了一场纷争,我的人,足够护我们全身而退,而即便你赢了,也避免不了血流成河,初登帝位不稳,小心民心所背,得不偿失。”
周辞笑叹了一声,他隐在这人身边的日日夜夜,怎会没看清他的部署。
林末在城外小院里的失言,就露馅了,他所言“这位前朝太子”,分明不是对自家主子该有的称呼。
自那时,曲归泉就知晓,柳道然带领的人都是假的,他也是从那时开始,召集昔日麾下。
周辞没有回应,系统在耳边咋呼:“这是个好机会啊,你让让他,叫他得偿所愿,他也许就对你有好感了。”
周辞道:“你是要我拿天下换美人一笑吗?”
那日曲归泉在落满尘埃的幽暗房间静坐,面容都融在昏暗之中,周辞有一瞬间的确想由着他来,待他召唤麾下,叫他再将江山拿回。
可是,他到底不是个昏君。
附近还有曲归泉的人,然而城内外,皆也有他的严防部署,两万银翼卫他足可以一个不留,今日断不会给曲归泉胜算。
只是,他仍希望不要有刀山火海的那一刻。
他淡然看着曲归泉:“你尽管来。”
“师弟,还等什么?”柳道然忙道,“机会千载难逢,千万不要放过他。”
曲归泉转头看向说话的人,轻弯眉眼,笑如灼灼桃花。
柳道然在这紧要关头竟无端愣了半晌,心海波澜起伏,他陡然惊觉,自己错过了许许多多,那一番骇然与恐惧在此刻莫名地全都退让,只有无边无际的心动。
他忽然就涌上了悔意,暗暗想:“等事成了,我要待师弟好。”
曲归泉的笑还在嘴上,眼底却没有暖意,他举起手,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可言说的威严:“我曲氏众将听令!”
第8章 江山改(8)
话音落下,林间与山上,赫然簌簌盔甲响动,乌压压众人齐刷刷跪下。
皇帝身边将领不免心慌,而柳道然松了口气,轻拍了拍胸口。
周辞眼底若覆了一层寒冰。
曲归泉的声音清冷,如同三月未曾退去寒意的流水,汩汩流淌之间散着丝丝透骨的凉:“将存于世,胜败无关,此生此心皆应为山河寸土,而今江山初稳,诸将从今效忠周氏天下,此令如山不得有异!”
风自山中穿过,那下跪众人齐道:“领命!”
数人诧异回望:“陛下,这……”
周辞的扇子一时未摇,他盯着曲归泉,正逢曲归泉也向他看过来。
对视须臾,他阖扇拱手:“太子殿下,在下岂誓,此生此心亦必为众生,不求他朝史书留英明,但愿今日无愧故人心。”
曲归泉微微颔首。
忽肩膀被柳道然一转:“师弟你疯啦,你在做什么?”
他拨开对方的手,淡淡地笑。
柳道然指着他:“为什么你送给仇人也不给我,你明知道我的志向,你明明……”
他的话说到一半,又生生压住。
到了这个时候,他怎会还不明白,从头到尾他都是局外人,那江山天下哪有他的份儿。
本就是痴心妄想。
他又苦笑起来:“也罢也罢,辛劳半生,留得这一命苟活,往后,大概该是时候领略山河风光了。”
笑里不见洒脱,只有悲叹:“师弟,只有你我了,从前是我们,往后也只是我们,你不是说过,想找一处静谧之地居住么,咱们继续往南走,从今以后,再也不问世事了,如何?
周辞攥紧了扇柄,那指关节咔咔作响。
系统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你怎么了,方才不生气,反倒这会儿生气了?”
他不回应,只微眯着眼看曲归泉。
曲归泉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唯听得那如冷泉般的声音。
曲归泉对柳道然道:“先前,我是这样打算的。”
“对啊,咱们走吧,师弟,我保证往后会好好对你的,以前我没察觉,如今才发现,我……”
忽而有疾风擦着曲归泉的耳畔掠过,“飕”地一声。
柳道然猛然瞪大了眼睛,话还没说完。
顿了须臾,他才错愕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一个没有利刃的箭柄,却生生刺穿他的血肉,不偏不斜,正中心脏。
他不可思议地抬眼,看着那明黄的衣袍。
周辞放下弓,眼中凌厉,曲归泉回头,他就正大光明与他对视,那神情愤怒,咄咄逼人。
疼痛席卷而来,柳道然捂住胸口,费劲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人:“师弟,救我……”
曲归泉收回目光,再转身,慢慢向柳道然伸手。
周辞的眼微眯,弓又拉起。
柳道然虚弱地笑:“师弟,我知道……你会救我……”
眼前人却缓缓摇头:“我不会救你,我今天,本就是要来杀你的。”
那声音不冷不热,沉静如水。
倘若他手中的箭没有被周辞拿走,他当会亲自刺入这人胸膛。
周辞的眸光微闪。
柳道然错愕看他:“师弟……你不相信吗,我其实真的……”
那人却没等他说完,骨节分明的手抵上箭柄一端,轻轻一推。
柳道然的身躯往后倒下,带着不敢相信的神色,若孤鸿落雁,朝悬崖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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