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她主动提出要给裴言过生日,裴言点头答应了,似乎很期待她的到来,而罗秀云冷静下来之后,倒是有些发愁。
她一时间忘记了,这两个孩子是同一天出生的,要过同样的十八岁生日。
她去给裴言过生日,那裴清沅怎么办呢?
罗秀云纠结了好几天。
当下看见儿子难得这么早回来,脸色也和缓,她心里怄了很久的气倒是莫名消了,主动道:“拿箱子来收拾屋子啊?”
裴清沅抬眸看她,点点头。
“哦,那你动作小心点。”罗秀云叮嘱道,“言言那些东西你都收到一起给我就行。”
少年没有应声,也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拿着纸箱走进房间。
第二天早晨,裴清沅起得很早,似乎一大早就在收拾房间了。
罗秀云在外面听了半天动静,总算下定决心,敲敲门,低声道:“我白天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下午就买菜回来……给你过生日。”
手心手背她都割舍不下,只能想出这个折中的办法,先去裴家给裴言庆祝生日,下午回来再给裴清沅做顿好吃的。
想起前一阵两人之间的冲突,和昨晚儿子罕见的温顺,罗秀云忍不住劝道:“从今天起你就是个大人了,要听话啊,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往后咱们娘俩还要好好过日子呢……”
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裴清沅站在门背后,静静地看着她。
“我知道了。”他说。
罗秀云顿时放下心来:“那我先出门了啊,晚点就回来。”
房间里的人低声应道:“再见。”
她听见儿子今天这么懂事地和自己道别,心情舒畅,便带着笑容出门了。
只是她最终回家的时间,比她承诺的要晚得多。
在裴言这场盛大的成人礼上,罗秀云见到了许多之前在电视上才能看见的人,她一开始还离裴言很近,后来不知不觉就越来越远,也许是被其他人隔开了,也许是她自己露了怯。
她站在宴会厅的角落里,仰头看着前方那个被灿金光芒笼罩着的,看起来光鲜亮丽、完美无瑕的家庭。
西装革履的父亲,美丽高贵的母亲,和乖巧得像个小王子一样的儿子,无数笑脸簇拥着他们,遥远又瑰丽的世界里,人们连欢笑都有着微妙的声调和尺度。
罗秀云惶惶然地往角落里钻,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格格不入,心想是不是该走了。
可言言说,看到她来很开心。
所以稀里糊涂地,她一直待到了晚上才离开。
菜场已临近收市,罗秀云草草挑了点肉和菜,又在离家最近的面包店里买了一个现成的小蛋糕,匆忙赶回家。
上楼的时候,闻着隔壁人家传出来的饭香,那些浮华靡丽的景象不停在她脑海里打转,搅得人额角生疼。
她甚至第一次有些想念那个很少说话,总是安静待在房间里看书的儿子。
罗秀云拿出钥匙打开家门,客厅里一片漆黑,她没有在意,知道罗志昌肯定是出去找工友喝酒看球了。
她放下菜,主动去敲裴清沅的房门,正暗自懊恼着又要对上一张冷脸,却半晌无人应声。
房门底部的缝隙里同样是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透出来。
罗秀云怔了怔,伸手旋开了门把。
这个狭小拥挤的房间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淡淡的月光落进来,为冰冷的家具镀上一层光晕。
罗秀云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裴言用过的东西,它们曾被她很好地保存着,于是后来者也丝毫没有逾距,没有擅自做任何改变。
整洁的床铺,空无一物的书桌台面,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柜……一切陈设都恢复如初,连那个裴清沅一直用来放书的纸箱也不见了。
属于另一个孩子的痕迹彻底消失了。
仿佛他从没有出现过。
第24章
罗秀云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面对着这个空荡荡的房间,她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清沅?”
当然没有人回应。
不安的声音孤零零地落进冷冽的空气。
一种莫名的心慌霎时涌了上来。
罗秀云像无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踱了几步,连忙从口袋里掏手机,想给裴清沅打个电话,问问他莫名其妙跑到哪里去了。
就在她要拨出号码的时候,余光扫到了书桌在月光里显得微微泛白的一块地方。
那个用了十多年的老式台灯下面,压着一张写有字的纸条,这是整个房间里唯一比过去多出来的一样东西,轻薄又不起眼。
罗秀云的身体顿时僵硬起来,她意识到了什么。
这不是一次莫名其妙的消失。
她发了几秒钟呆,咬咬牙,走上前拿起纸,顺手打开了台灯。
纸上的字迹很好看,是那种每个家长都会喜欢的漂亮端正的字体。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儿子写的字。
内容不多,只有清清淡淡的几行。
[今天我成年了,可以独立生活,所以我搬出去住了。]
[我会自己养活自己,不用再为我付出多余的精力。]
最后两行字间隔得要远一些,笔迹也显得犹豫,像是想了很久后才加上的。
[我不想念那里的生活,也不嫌弃这里的日子,只是想要一个真正属于我的房间。]
[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罗秀云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她一时失语,目光茫然地晕开。
眼前的台灯投下暖黄的光,虽然款式老旧,却始终被保存得很好,唯独底座上有许多用水彩笔画下的图案。
鲜艳笨拙的线条里有一个大大的笑脸,那是另一个孩子稚嫩的笔迹,此刻越过漫长的时光,正朝她天真烂漫地微笑着。
可这个如今已经长大的孩子,已经不会这样笑了,在成年这天的盛大筵席上,他的笑容始终柔软温驯,有着稳定不变的优雅弧度。
正是在那一刻,罗秀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裴言离她越来越远了。
她不再是裴言口中的妈妈,而是“阿姨”。
他到底不是她亲生的孩子。
所以罗秀云提着不算丰富的菜和不够郑重的蛋糕上楼的时候,倒是想过,往后要对儿子再关心些,毕竟以后就是她们母子相依为命了。
虽然她回来的时间要比预计得晚,中途也没想起来要打电话跟儿子说一声,也许是因为她觉得儿子一定会在家里等着的。
他毕竟是需要母亲来给自己庆祝生日的。
可裴清沅并没有如她所料的那样,在冷清的屋子里徒劳地从白天等到黑夜。
那个似乎从小就不爱笑的孩子,在等到她回来之前,就带着自己所有的东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罗秀云久久地站在书桌前没有动,半晌之后,她的脸色微微涨红起来,不知是难堪还是愤怒。
像是为了反驳那张纸条上平静委婉的控诉,她猛地抬起头,想从周围找些证据来反驳——她想证明自己并没有完全将刚回到罗家的裴清沅抛诸脑后,她还是盼着这个阔别多年的亲生儿子回到自己身边的。
可下一秒,装满过时故事书的书柜便直直撞进她的眼眸。
那些全是裴言丢下的书。
就在几天前,裴言还跟她说过,可以把那些没有用的书卖掉,不然书柜可能不够用。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够吧,他也没跟我说呀……要是不够用,他自己收拾掉呗,又不是什么大事,我都给了他一个纸箱备用了。”
她说错了吗?
裴清沅始终没有跟她抱怨过这些,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觉得,空间大概是够用的,也就没必要为这点小事费心。
但这真的是小事吗?
一道尖锐的念头疼痛地在罗秀云脑海里划过。
一个曾经被母亲亲手送走的孩子,兜兜转转又回到母亲身边时,发现母亲心心念念的却是另一个孩子,甚至连他的房间里都存满另一个人的回忆,没人替他主动清理,而是下意识寄希望于让他自己适应……
罗秀云忽然想起了那个已显得遥远的周末傍晚,裴清沅从酒店回来,被她要求别再去打扰言言的生活后,冷不丁问出的那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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