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晏醉玉和钟关搬了两把小凳子坐在树下,一边纳凉一边讨论山庄的事,关于香取山庄的传闻很多,钟关早前已经收集得很齐全,省去晏醉玉许多功夫。
“当年买下这块地的富户,姓任。任家家大业大,子孙繁茂,据说当年虞云城北郊三座山头都是他家的,有一日游玩经过附近,在曲水湖歇凉,觉得景致甚好,就把这座山头也买了下来,但曲水湖附近不适合建山庄,便在一里之外挖了人工湖,连通曲水湖,再以人工湖为中心,建造屋舍……”
“曲水湖?”
“对,曲水湖是方圆百里最大的湖泊,夏季时常有人去那纳凉,离这不远。哎,我们喝的水,就是从曲水湖挑来的,甘甜清冽,用来泡茶也十分不错。”
晏醉玉笑了一下,“既然山庄的湖泊连的是曲水湖的水,两个湖泊大小迥异,那应该会随着天月盈缺而出现不同程度的潮汐现象,钟兄注意过香取山庄湖的水位高低吗?月圆之夜的异象,会不会跟这有关?”
钟关一愣,“这我还真不知道。”
晏醉玉广闻博识,兼之常年行走在外,见得多,知道的也多,很多东西一听就能找到突破点。早年间他曾在一个秘境中见过此等异象——两个湖泊相连,一大一小,每晚固定时间,小的湖泊水位会慢慢下降,一月当中,每日的下降程度还不尽相同。
后来晏醉玉下过湖底一趟,发觉每当月亮出现,湖底会出现类似旋涡的水流,将小湖的湖水「吸」到大湖里。
晏醉玉说:“无妨,我们今晚一看便知。”
他说罢,正要站起身,忽而头晕目眩,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哟!”钟关眼疾手快扶住他,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那个谁!晏兄那个小徒弟,快过来照顾你师尊!”
他喊了两声,贺楼急匆匆从门外闯进来,见晏醉玉嘴唇发白,满额虚汗,当即变了脸色,蹬蹬蹬从屋内搬了躺椅,扶着晏醉玉躺下。
“怎么了?是不是中暑?”贺楼仔细观察着晏醉玉的面色,看不出别的,只觉得像极了李大夫以前说过的中暑症状。
晏醉玉摇摇头,若有所思地去探自己脉象。
他没回答,钟关瞥一眼满脸焦急的小徒弟,替他答了,“应该不是中暑,你师尊这种境界,轻易不会经历凡人的小病小灾。”
贺楼眉头皱得死紧,那是怎么?
晏醉玉手搭着脉搏,若有所悟,“钟兄,你们宗门离虞云城不远,应该记得虞云的疫病吧,那你还记得那些猪啊……鸡啊,疫病发作时有什么症状吗?”
“症状?无非就那几种呗,高热,呕吐,其余的我也记不清了。”
他刚说完,看见晏醉玉伸手去探自己额温。
钟关:“……”
不是吧?
“你……得了猪瘟?”钟关古铜色的面容,因震惊而微微扭曲。
晏醉玉摇头。
钟关:“那……鸡瘟?”
晏醉玉无奈,给了他一个白眼。
钟关尴尬,不好再问。晏醉玉点着躺椅扶手,偏头询问:“贺楼,你记不记得,从昨晚到现在我们都吃了什么……”
“你昨晚没用饭,今早陪我们吃过两个小笼包一口豆浆,刚才吃了半个烙饼两口大葱没沾酱。”贺楼想也不想,念顺口溜似的。
晏醉玉微微一怔,似乎是没料到他观察如此仔细,记得如此清楚。
“好,我知道了。”好半晌,他压下心底异样,避开贺楼担忧的目光,喊来唐书和陆百川,迅速吩咐:“百川,你速去最近的村庄,买来二十头家畜;唐书和贺楼进城,把我们吃过的东西原样全买一遍,口味分量,尽量不要有偏差,出城时在城门口多割些青草……”
贺楼还没听完,就已经露出不愿的神色,他抓了一下晏醉玉的手,欲言又止。晏醉玉对二人嘱咐完,看向他,“你不去,唐书知道我吃过什么?”
贺楼要说话,晏醉玉难得正色,说:“贺楼,这是正事。”
贺楼:“……”
唐书被二人这生离死别的架势吓到,胆战心惊地问:“仙尊……出什么大事了吗?为什么我们要进城?”
他其实还想说,您不是想支开我们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承受苦难吧?那不得行的!
晏醉玉叹了口气,把自己的症状和猜想简洁地表述了一遍。他昨天所料果然不错,疫病根本就不是疫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传染性,但现在他自己出现了症状,就是最合适的突破口,将昨晚抵达虞云城后所食所行全部排查一遍,定能找到根源,根源找到,宗门那边就好对症下药。
唐书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他不知道晏醉玉私底下已经追查过疫病起源,只觉得这桩差事来得莫名其妙,上午他们还在看山庄,下午就查疫病了,当仙尊的,都这样走一步看三步吗?
虽然晕乎,但基于内心对晏醉玉的无脑崇拜,唐书还是认真地跟仙尊保证:“仙尊放心,一定完成任务。”
晏醉玉好说歹说,安慰贺楼自己真的没事,才把人赶出了门。
他是真没事,这点病症,体内灵气运转一周天就好了,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冒冒失失乱吃草,寻常毒物对他没用,而且猪得了病都能撑个两三天,实在剔除不了他就回宗门找芳华救命,只要时日够多,怎么都能找到解决之法。
三人出门去后,晏醉玉脸色已好许多,他自觉无大碍,只是有些口渴,正要去厨房舀点水喝,钟关脸上蒙块帕子把他给拦了。
“晏兄。”他眉宇成川字,义正言辞,瓮声瓮气,“猪瘟会传染,你还是不要乱走,先待在房里,要吃什么喝什么我给你送去,为保证弟子们的安全,等你完全痊愈我再放你出来走动。”
晏醉玉:“……”
我谢谢你。
贺楼三人赶在午饭之前回来了。
陆百川抓了二十多只活鸡,他担心不够用,还跟村里多订了二十头,随时可以去取;贺楼和唐书站在桌前,正将食物分成均等大小的分量。晏醉玉呆在屋内听动静,钟关的担心不无道理,疫病既然能在禽畜之间传染,现在他得了,不代表不会传染给人。安全为上,他索性封了门窗,隔着窗纸指导贺楼。
青草和小笼包,青草和豆浆,青草和大葱……
一下午时间,所有晏醉玉吃过、贺楼三人没吃过的搭配,全试过了。
没有异常。
晏醉玉陷入沉思,喃喃:“莫非不是吃食……”
他又将自己昨晚走过的地方捋了一遍。
还是不对。
他昨晚没去过特殊的地方,最关键的是,如果引发疫病的根源有某一个地方的特殊性质,那虞云城疫病应该有核心爆发区,再逐步外泄,可他之前问过,虞云疫病是全城性突然爆发的,根本查不到源区,所以才从食物入手。
外头安静下来,晏醉玉隔着墙也能嗅到垂头丧气的气息。
他在屋内踱步几圈,余光忽而一凝,落在角落的茶壶上。
“水……”
“水!”
与他的呢喃声同时响起的是屋外贺楼铿锵有力的一个字,不消片刻,外头又窸窸窣窣忙碌起来。
晏醉玉怔愣片刻,唇角不由自主地翘起。
天将将暗下来时,贺楼来敲他的屋门,难掩激动,“师尊,找到了,是青草和水!”
晏醉玉微叹了口气,终于——
外间一片喧闹,吵吵嚷嚷,贺楼三人试验时,飞燕弟子几乎全部出动,从旁协助,自然也要共享这份成功的喜悦,他们甚至在院内升起篝火,晏醉玉隐约听到有飞燕弟子高声跟钟关炫耀:“长老,我立功啦!”
钟关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院内响起:“功什么功?!还不把这些鸡清出去!想得鸡瘟啊?!”
他们又叽叽喳喳地清理起来,晏醉玉被这氛围感染,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到门栓上,下一秒,窗纸上映出钟关人高马大的身影,他一把将贺楼拨开,“别在这儿,你师尊隔离呢,你离远些,别传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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