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弟还在跟我冷战,说什么也不理我,我也很发愁……哦不对,人问的是戏里的弟弟。陆声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这个时候已经不早了,隔壁房间隐隐传来演员对台词的声音,周鸣还在瞎磨蹭什么?
陆声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要不再等他一会儿吧?”
结果一直等到午饭时间,仍是连周鸣的影子都没看见。
几人决定不再浪费时间,简单吃过盒饭,先过了一遍戏。陈父陈母的台词都在前半部分,之后全部是两兄弟之间的对手戏,陆声对着一团空气口干舌燥地讲了一下午,恨不得把不知道死哪儿去的周鸣拉过来暴揍一顿。
直到傍晚,周鸣才姗姗来迟。那副墨镜像是半永久焊在了脸上,进屋后也没摘下来,他环视一圈,只见沙发上坐着一个陆声,又变得不太客气:“就你一个人啊?那俩配角呢?”
“来得挺早啊,我以为今天见不着您纡尊降贵呢,”陆声的语气很冷,“还有,两位老师是德艺双馨的前辈,你语气放尊重一点。”
两位助阵演员陪陆声对完戏,陆声不忍心让他们在这里待到太晚,便让二人先离开一步,告诉他们等日后人齐了,再继续排练。
“无所谓,反正也会给我剪掉。”周鸣不屑一顾,用嘴里的口香糖吹了个泡泡,“行了,我也得赶紧把今天这段录完,还有别的通告忙着赶。”
陆声:“阎王那儿等着投胎的都没你这么赶。”
说完,周鸣脱下外套,露出里面一件白色衬衫——是昨晚岳振凯帮他选择的,说这样会更贴合戏里陈空的气质,录制时也会更加博取好感。
紧接着,周鸣从包里取出一个眼罩,又招呼摄像小哥把镜头拉近,对着镜头戴上眼罩,露出一抹纯真无暇的笑,“为了更加适应角色,接下来的几天我准备像盲人一样生活,希望可以尽快找到感觉。”
他用手摸索着在屋里走了几圈,随后摘下眼罩,让摄像跟着他去走廊里,拍他蒙眼穿过走廊去洗手间。
陆声在一旁瞠目结舌,一时间竟发现了演员的另一种可能性——原来兢兢业业诠释好每一个角色的,可以称为演员,在镜头前后分别扮演两种人生的,同样可以称为演员。
他想,尽管自己从业多年,但到底还是道行尚浅了。
再次回到房间,周鸣端起一盒还没拆封的盒饭,假模假样地拿起筷子,对镜头说:“哎,看不见吃的是什么,感觉饭都不香了。但是没关系,每次扮演新角色都是一次新的体验。”
象征性地吃了两口,周鸣停下动作,将饭盒放在一边,“刚才这些应该能剪出来几分钟吧?只要让人以为我全天都是这个状态就行。”
一整天本就憋着一股火气,陆声终于在这时忍耐不住,看到周鸣即将离开,大步上前扣住对方的肩膀:“你不能这样。”
“关你屁事。”周鸣一翻白眼,甩开陆声的手,没好气道,“不是,还真以为所有人都能跟傻逼似的天天来排练啊?那我他妈就告诉你,老子没空。听懂了吗?”
“不好意思,没什么语言天赋,只能听懂人话。”陆声冷着一张脸,态度十分坚决,“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我可以当作没听到过,你今天无故缺席排练,我也可以不追究,但是现在离正式演出也不剩几天,别让所有人因为你一个人浪费时间。明天我必须在排练室看见你。”
周鸣嗤笑:“那你就接着等呗,这我可管不着。”
那之后的几天,周鸣果然说到做到,从未出席一次排练。直到正式登场的前两天,周鸣总算拿出一点正经态度,待舞台场景布置完毕后,四人才正式开始彩排。前一晚反复磨合几次,所幸没出太大的纰漏。
但这并没让陆声真正地放心下来。
事实上,有件事一直令陆声感到十分蹊跷。
岳振凯名下有五个小组,这几天里,岳振凯一直在跟进其他四组的进度,视察排练、提供指导,唯独来到这间排练室的次数很少。
对于陆声向岳振凯请教的问题,岳振凯也给予了耐心的指导,温和中透出严厉,还夸他有表演上的天赋,俨然一位称职负责的老师。
可陆声还是觉得奇怪——如果说周鸣是目中无人,连前辈演员和业内名导都敢晾在一边,那岳振凯作为一个素来要求严格的导演,居然会放任手下的演员这么消极怠工么?
陆声一直揣着这样的疑惑,终于等到正式演出那天。
出场顺序由抽签决定,陆声破罐子破摔,让周鸣去抽取。周鸣回来,摊开手里的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个1。
一个简单的数字可以蕴藏无穷无尽的可能性,陆声两眼一闭,当场在心里解读——原来是一轮游的一。
灯光亮起,场记板拍下,四人提前坐在舞台上的餐桌前,等待导演喊出一声Action。
演出正式开始。
一家四口人如同往常一样,围在桌前吃饭,曾经他们一家人在饭桌上总是有说有笑的,可自打陈空失明后,就再没出现过谈笑声。
是父亲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前阵子我约了一位医生,正好单位最近有休假,我想带着小空再去省会看看眼睛。”
省会的那座三甲医院,他们已经去过了不知多少次。
母亲点点头,面上旋即浮现出略带担忧的神色:“不行,你一个糙人自己领着小空我不放心,我也得请假跟过去。”
“你们领导准许批假么?”陈父问。
“哎呀,为了孩子的事,肯定能批下来的。”陈母说。
陈空听着父母的谈话,只是默默吃饭,一语不发。母亲以为陈空格外喜欢这盘菜的味道,又主动帮忙夹了几筷子,把陈空面前的小碗堆得满满的。
在父母看不到的地方,陈星失落地撇了撇嘴。
其实他才是全家最喜欢吃这道菜的人,可是父母恐怕早就不记得了。
父母的眼睛里,现在只有陈空一人。
父母原本对等的关爱骤然开始倾斜,全家以弟弟为中心开始忙前忙后,打水漂似的耗费着人力财力,母亲甚至险些打算辞职,就为了想在家里照顾他。
陈星与父母的全部交流只剩下被教育——“要记得更加关心你的弟弟”。
“好的,知道了。”陈星的回答总是千篇一律。
事实上,陈星确实有点儿可怜他这个弟弟。
年纪轻轻就看不见了,是个生活处处不便的残疾。
每次一想到这儿,陈星又会觉得好受一点。
可是心里依旧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他好像已经想不起来全家上次一起逛公园、陈空黏在他身后喊“哥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其实陈空早已经吃得很撑,但他不想率先起身离席,也不想开口说话,他只想把自己的存在感在饭桌上降到最低,只能一直埋头扒饭。
一碗饭很快见底,母亲终于对着陈星开口:“小星,去帮弟弟盛饭。”
陈星抿了抿嘴唇,没动弹。
父亲又催促他:“帮个忙怎么了?快去。”
陈空只感觉如芒刺背,这个家庭的氛围让他终于忍受不住——他抬起头,突然出声:“爸、妈,不用了。”
“吃饱了吗?那你先回房休息吧,一会儿我和你爸收拾桌子就行。”母亲看着陈空,语气很温柔。
陈空垂下头,手指不自然地绞在一起,他小声说:“我的意思是……你们不要再带我去医院看眼睛了,我知道没用的,只是在浪费所有人钱和时间而已。我真的不想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父亲反驳道:“你怎么就知道没用?只要还有一点希望,我跟你妈就不可能放弃!更何况花的是我们的钱,够用,你别操心这个。”
陈空又沉默了——他就知道,无论他对父母说什么,都没有任何用。
父母已经打开了手机,准备订去省会的机票。
“钱真的够用么?”陈星忽然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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