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出声叫停面前将要离开的少年,又在对方看来一眼的时候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前辈,您要去执行任务吗?”
A001应了一声。
好像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有除了主神以外的其他人叫住他……很新奇但很不错的体验,他想。
“我可以和您一起去吗?”
“不必,”A001拒绝道,“主神界一切以效率为先,我一个人可以完成的任务,不需要他人的帮助。”
沈则:“那我就偷偷跟上?”
A001沉默片刻,平静地开口,“我的星舰航行速度是52000km/h,如果你能保持同样速度的话,就跟上来吧。”
沈则:“……”
一小时后,放慢速度到2000km/h的A001,停驻在任务星球的边缘,瞥了一眼身后的沈则。
沈则明明也是机械,却比自己稍微有更多鲜活的人性。也许出于想多看几眼自己未有的情感,他没有彻底拒绝他。
“谢谢前辈等我!”沈则几乎热泪盈眶,意义无措地道谢,“哎嘿嘿,其实是我想要看看前辈是怎么工作的,学习一些您的经验,提升自己的能力……”
A001没有应声。
人们总是对自身未获得之物抱有更多希冀,他好像对此多出一些理解。
但是,归根结底——他不需要人类仓皇的感情,因为是一个长不出心脏的怪物。
A001收回目光,开始观测这枚将要被清缴毁灭的小小世界。
朗朗书声,学堂里的孩子们正在念诗;一旁阳光灿烂晴朗蝶翼纷飞的花园,花匠弯腰精心浇灌土盆的花枝;远游诗人持着半壶将要倾倒的酒,坐在桥头,唱着不成调的歌曲;皇宫的皇帝面见新入宫的魔法使,和蔼慈祥,认可才华,许诺高位的官职和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湛蓝的目光犹如注视着某一个坏死的肿瘤,下一秒刀光落下让这块肿瘤咕噜噜切割滚地,一切显得平静无波又顺理成章。
洋溢欢乐美好的星球。
却无一人察觉到覆灭的到来。
他按下旋钮,星舰大门缓缓而开,静候他走向门边,抬手搭住沉重的金属门。
跨越世界边界线的混沌地带霎时狂风大作,刀割一般的飓风将他的白发吹得猎猎作响。
即将一跃而下。
裹挟在凌乱不堪的风里,传来一句微弱的诗句,来自听不清又充满憧憬的声音——“蔷薇,蔷薇,红蔷薇呀!”
A001的动作微微一顿。
好像在哪个时刻,同样听过这一句话。
……想起来了,那是他第一次执行任务时毁灭的世界。
人类青年抱着书匆匆走过,在某一处长长蔷薇花廊鲜艳如火的花壁下。
“蔷薇,蔷薇,红蔷薇呀!”
虔诚的、热忱的、小声宛如在对自己的天神祈祷。
这一句话也进入他的人类情感数据库中,成为浩瀚如烟海的数据库里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这是包含哪一种情绪的含义。喜悦,期盼,还是无可触及的悲伤?
直到那个世界因为私藏应该定期上贡的能量,被主神下令销毁。
他将等离子炮口对准位面坐标,安静地等待摧毁的过程。位面下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流星雨,流星划落的雪白轨迹宛如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以冰煮开的水的气泡,落入眼瞳,灼伤冰蓝的眼底。
他也仍然没有理解这个问题。
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毁灭无数世界,亲手酿造人间炼狱,入目挡也挡不住的绝望、流也流不尽的血泪,裂痕沿着世界的中心延到无限的末端——
最后化成他累累功勋里微不足道的一道痕迹。
他却不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后来当他记下这句诗,在交接任务之时询问主神时,得到相当令他困惑不解的答案。
或者本来就不是答案。
“我明白了,还算有趣的诗——那么,在毁灭那个世界的时候,你在想什么,A001?”
“太矛盾了。”
“尘世埋葬的时刻,我想给他们一场盛大的葬礼,又想用最短的时间结束他们的痛苦。”
假如这份思绪能够用感情计数,现在一定在代码里如起伏的潺潺溪流一般,流淌着瑰丽浪漫的字符段吧。
可最高主神殿的玻璃窗永远只能倒映一双冰凉的蓝眸,向无数小世界看去,目光淡漠得犹如一触即碎的琉璃冰面。
“你还是学不会啊……A001。”主神俯身靠近,修长的手抚上他的脸颊,亲昵而残忍地道,“但没关系,你已经是我最好的作品了。”
***
A001回过神来,迎着狂乱不堪的风,微微眯起清澈的蓝眸,俯瞰这一颗温柔圆满、秩序井井有条的美好星球。
——“你还是学不会啊……A001。”
——“但没关系,你已经是我最好的作品了。”
咔擦。
不过剥离所有感情而已。
A001对主神的一切命令矢志不渝。
但是这句机械无法辨明含义的话语,迟来地击溃他一直以来恪守在核心代码里的原则,犹如在冰封的千层万丈之下,悄然引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红蔷薇。
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其实他没有任何值得上称颂的身份——
他不是主神界遥遥在上的A001。
不是不断更迭、冷意刺骨的杀戮机器。
他只是一串代码,一段程序。
巧合的是拥有一具机械体,拥有世界望尘莫及的力量,因而得以,苟延残喘……毁灭他人的文明。
可纵使毫无情感与人性的爱憎,冷冰冰的机械也会出于本心,尊重一切繁荣昌盛的文明。
在这一刻的想法浮上之时,他感受到被深渊拉扯泥泞窒息一般的痛苦。
机械的代码将他撕碎。
A001垂下眼帘,缓慢而停滞地眨一下眼睫。明明是组成他的代码,为何还会把他撕碎呢。
……
因为有专属绿灯通道,A001先沈则一步提交任务报告。
少年从主神殿静静曳步下台阶的时刻,忽然听见不知何处的角落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只是哭声不该吸引他好奇的,但假如正在哭的是两只黑色兔子……
A001停顿一瞬,还是转换方向,向他们走去。一大一小两只兔子,并排坐在主神殿外长长台阶光照不到的阴影处,哭得一抖一抖,连漆黑的长耳朵都耷拉下来。
A001:“……”
不,这好像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少年微微偏开一丝目光,刚想笔直地绕道走过去,忽然衣角一紧。一只鬼鬼祟祟探向前面的兔耳朵,末端弯曲一小段,将他一丝不苟的军服纠缠住。
不算多么大的力道,但是他居然无法脱身。
小黑兔子哭得一颤一颤:“A001!!呜哇哇哇哇哇别走啊!!”
A001:“…………”
就在此时,大黑兔子纵身一跃,竟然以犹如一座小山一般的身躯跳向他的面前,在一尺距离的台阶稳稳当当落地。
“A001,初次见面。我有所耳闻,您是那位至高无上的主神唯一而精锐的利刃。”它将手中光秃秃的手杖戳向地面,扬扬耳朵,弯腰行一个标准的绅士礼节,“对于对主神界现状的担忧,可否请您听我一叙?”
A001凝眸看向它:“你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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