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有够雷厉风行。”云不意笑了笑,仰头看着天上一轮晴日,忽然心有所感,背着手说:“今年的年夜饭,我能跟你们一起吃吗?”
冷天道手一顿,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
“除夕晚上我来接你。”
“多谢。”
……
愈都生活无忧无虑,自然时间的脚步就显得很快,一晃眼已经是大年三十,城中家家户户换了新桃符,放起了爆竹。
云不意锁上门,转身时寒意侵身,不禁扯了扯衣领。
他身上穿着新裁制的衣裳,正红色,琨了雪白的毛边,料子又厚实又轻软,上身后不免有些“膨胀”,将他原本瘦削的身形裹出了几分滚圆轮廓,用冷天道的话说:
“远远望去,像一尊穿了红衣的雪人,憨态可掬。”
对于此种评价,云不意的回应是抬脚踹在他的小腿上。
常谙一家的年夜饭摆在郊外八角亭里,亭外有红梅开得热闹又喜庆,亭角悬挂的铃铛合着远处的爆竹声,很有过年的氛围。
亭中一张大圆桌,足足十二道菜,荤素齐全,除正餐外,点心、水果、茶酒等一应俱全,配上几个大火盆,暖烘烘的,饭菜都比平时更喷香诱人。
云不意走进亭子,冷焰第一个迎了上来。她难得穿一身柔美飘移的裙衫,行走间如凌波踏步,真像蟠桃宴上的仙女。
只不过话本子里的仙女都是手挽披帛起舞蹁跹,而她手里端的是羊肉汤饺子,奔着云不意过来的同时嘴里喊道:“快快快!先来尝尝这饺子!我亲手做的!”
常谙正盛饭,听到这话抬高了声音道:“你说啥?”
冷焰瞪他一眼,回头就笑盈盈地改口:“饺子皮是我亲手擀的,可劲道了!”
云不意垂眼,见奶白色的羊汤里浮着几个圆圆鼓鼓的饺子,皮厚馅儿也厚,一个饺子比狮子头还大,他保守估计,自己三个下肚就得撑。
唉,可他有什么办法呢,这毕竟是娘亲沉甸甸的爱啊!
云不意想着,接过饺子尝了一口,嗯,灌汤包的口感。
“怎么样?”冷焰满眼期待地问。
“好吃。”云不意笑道,“特别是面皮,很劲道。”
冷天道站在一旁,接过玉蘅落夹给自己的红烧鱼肉:“嗯,这盐也不错,有淡淡的鱼味。”
云不意被汤呛了一下。
“鱼不是我做的!”玉蘅落果断甩锅,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云长生,“是云二哥的手艺!”
云长生有些尴尬:“原本想做糖醋鱼,一时不察,将盐错认成糖,不慎放多了。”
糖醋鱼么,糖放多点没事,但把盐当成糖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冷天道勾了勾嘴角,把碗递到云不意面前:“尝尝?”
云不意看看他的表情,再看看云长生,师父同样一脸期待,让他不忍拒绝。
于是等他回过神来,红烧鱼已经进嘴了。
“如何?”云长生矜持地问。
“……这盐……品质挺好哈。”
云长生:“……”
常谙和冷焰哈哈大笑,纷纷对桌上那剩下大半盘的鱼表示了婉拒。
年夜饭的汤是三鲜汤,用菌子、火腿和冬笋慢慢煨的,质地略显粘稠,颇为入味,配着米饭吃正好。
不用说,这肯定是玉蘅落的手笔,毕竟论起对菌子的热爱,他论第二,没人敢论第一。
十二道菜,云不意举着筷子吃一轮,正好半饱,再加上冷焰给他盛的那碗饺子,便撑得只能起身溜达消食了。
习武之人胃口好,常谙谈笑风生间独自干了半盆饺子三个清汤狮子头和半只荷叶糯米鸡,现在还能用酱牛肉下酒,陪冷焰划拳。
冷焰同样如此,甚至胃口比他还好,半桌的菜都进了她肚子,她连个嗝也没打。
玉蘅落对其他菜色不感兴趣,专心致志吃他的汤泡饭。云长生则是不爱暴饮暴食,吃到七成饱便停筷,陪云不意一起绕着亭子遛弯。
彼时繁星满天,映照远城灯火煌煌,夜色下,红梅开到盛极,亭里的炉火融化了遍地霜雪,风里也氤氲起暖意。
今夜是一年的终结,也是一年的伊始。
云不意揣手站在梅树下,看亭下的母亲揪着父亲耳朵嗔他临时反水,两个人吵出了一群人的热闹劲,面颊红扑扑的,不知是因为喝了太多酒,还是因为太高兴。
云长生离他不远,他望着亭里的人,云长生望着他,素来清冷淡漠的人,此时的眉眼间俱是温柔。
玉蘅落喝完汤,从桌子底下翻出一桶烟火棒和一大捧烟花,冷天道手上还端着酒杯,就被他拽到外面跟他一起放。
“咻咻”的破风声此起彼伏,带着烟火上天,“砰啪”一声炸开漫天绚烂,犹如碎落尘寰的银河。
云不意拿着烟火棒追打冷天道,光芒闪烁明灭间,他笑容灿烂,仿佛从故作成熟的壳子里挣脱出来,变回了狡黠爱闹的少年。
冷天道边跑边问:“你为什么追我?”
“因为你有……呸!因为你平常总是挖苦我!孙贼!看剑!”
冷天道围着玉蘅落和云长生转了两圈,最终败倒在后加入的冷焰和常谙的拉偏架下。
无奈,他只好抄起烟火棒点了一把,与他们三人正面对抗击剑。
玉蘅落:“幼稚。”
话音未落,他便也迫不及待地加入战场。留云长生独自站在场边扶额摇头,决定远离他们,避免被傻气传染。
下一刻,他就被常谙的烟火棒燎了头发。
“孙贼!看剑!”
……
这个除夕夜,是云不意今生度过的最美好的一天。
家人在侧,灯火可亲。
今夕何夕,见此良辰。
第三十九章
何有如此美梦, 叫人长醉不愿醒。
云不意睁开眼睛,愈都的山水风光早已远去, 身前是浩荡辽阔的战场,地上残肢枯血无穷无数,像一条残酷的道路,铺向视线尽头。而在白骨垒成的高坡上,竖着一杆残破的旗帜——
夕阳晦暗,残旗招展,如同梦境最后的锚点。
云不意身上还穿着梦里裁制的新衣,正红色, 琨着毛边,靴子的厚底踏过粗粝的地面,脚底竟被硌得生疼。
他缓慢行至坡下,仰望上方, 只见旗杆上握着一只血迹斑斑的手,手的主人已然死去,盔甲、面容皆被鲜血浸染, 唯有拧紧的眉毛能看出他的不甘。
云不意在一片血污中认出了他, 是常谙。
云不意没有走到坡上, 那样实在太不敬组成高坡的战士。
他继续往前,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周遭景色丕变,自战场变成了青山绿水。
山水前有重建的愈都, 山水和愈都之间有几座并立的新坟。
又是一年雨季, 雨水将天地洇得晦暗。
一名身着青衫, 打着油纸伞的少年走到几座坟前,挨个除草掸尘, 然后在伞下放一只小铁盆,将带来的纸钱烧尽。
他没有说话,没有回头,没有落泪。
云不意看不到他的模样,只觉得他有些熟悉。
做完这些,少年站起身,突然像察觉到他的目光,将伞倚在肩上,慢慢回过身来。
于是云不意看见了自己的脸。
少年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眉宇间却有着与他绝然不同的晦涩沉寂,他的双眼也似一潭死水,脖颈上更有一圈红色的缝补痕迹,仿佛头身曾经分离,又被人妙手缝合。
他张了张嘴,意识到自己发不出声音时一怔,旋即微微弯腰行礼。
云不意条件反射地上前一步,却像为这个摇摇欲坠的梦境添上最后一根稻草,致使空间轰然破碎,残缺的画面映在雪花般的碎片里,洋洋洒落。
云不意伸出手去,只碰到了一片冰凉,耳边却悠悠飘来一声轻柔的——
“多谢。”
那不是少年的声音,或者说,不是他云不意的声音,而是好几道声线融于一体,有低沉的,有清亮的,有温柔的,因语速不同而见错开来,其中三道于他而言颇为熟悉。
上一篇:产科男护士穿进豪门生子文
下一篇:沙雕攻养老婆日常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