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戎问:“不要糖?”
姜岁趴在柜台上,摇头:“好贵的。”
他自己上工后……虽然活儿都是迟戎在帮忙做,但也算是知道挣工分有多不容易了,好不容易挣来的工分可不能就这么挥霍了。
迟戎摸摸他脑袋,“你要点糖吃,哥还是买得起的。”
正好今天有新鲜肉卖,平时可没人舍得买这东西吃,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新鲜肉才是紧俏货,早上拉来的肉这会儿还剩了不少,迟戎便买了些肉和排骨,和姜岁的小零食一起放进小背篓里,起初姜岁觉得新鲜要自己背着,走了几分钟就觉得重,小背篓就到了迟戎的手里——背篓太小,迟戎的肩膀又太宽,只能拎着,要是强行背着会卡在骨头上,很难受。
回去的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但还是在断断续续的下,到了家里,迟戎去把东西放好,章晨照常是不在的,也不知道又去了谁家串门子,姜岁坐在屋檐下嗑瓜子——刚炒出来的,特别香。
忽然他瞥见院子外面的小路上似乎是有个人站着,隔着朦胧的雨雾看不真切,姜岁眯起眼睛好一会儿才确信是真有个人,还是个见过的人。
桂兰。
姜岁不知道她下雨天的站那儿干嘛,但淋了雨容易风寒,他刚想开口叫她进来躲躲雨,桂兰就已经过来了。
她没像相亲那天一般悉心打扮,但一张脸蛋仍旧俏生生的,很好看。
“铁牛呢?”桂兰在姜岁坐的长板凳上坐下,问。
“在屋里放东西。”姜岁如实说。
他思忖着是不是桂兰还没对不开窍的迟铁牛死心,桂兰就已经开口了:“那天的事儿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林婶儿说铁牛没打算在这儿多待,以后要去城里娶媳妇儿——我就不明白了,我比那些城里女人差哪儿了?!他以后不在这里待,那我也可以跟他去城里啊,不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
姜岁看着桂兰红了的眼眶,想了想,抓了把瓜子给她,道:“林婶儿话说错了,铁牛哥也没有想去城里娶媳妇儿,他是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桂兰哽咽道:“他就是看不上我,觉得城里姑娘好!”
“你真喜欢铁牛哥吗?”姜岁问。
桂兰抹眼泪的动作一顿,“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的,女孩子到了年纪不就是找个知根知底又吃苦耐劳的人嫁了么?”
“那是你的思想还没有得到解放。”姜岁认真说:“嫁人的话肯定还是要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而不是为了结婚而结婚,如果找不到喜欢的人,一辈子不结婚也没什么的。”
桂兰哭着说:“你们男人当然说着简单,女人要是不结婚,我爹妈不得被人戳脊梁骨啊?”
姜岁知道自己这话简直像是个疯子才能说出来的,便道:“那你还是找个喜欢的人吧,这样你还开心些。”
“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的人不是迟戎?”
姜岁:“我听林婶儿说了,你是村花,跟你家提亲的人很多很多,你放不下迟铁牛,只是因为他拒绝了你,而不是你有多喜欢他,别拿自己的一辈子开玩笑。”
桂兰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她沉默的跟姜岁坐在一起看天看雨嗑瓜子,等一把瓜子磕完了,她才说:“难道都说读书好呢,你们读过书的就是有文化。”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不甘心而已。”她拍拍手站起来,道:“那我回去了,你别告诉迟戎我来过,丢脸死了。”
姜岁点点头,又说:“路滑小心点。”
桂兰应了一声,撑着伞离开了。
等人走了,迟戎才走出来,笑着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劝人。”
其实他早就收拾完东西了,只是碍于桂兰在所以没有出来,姜岁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迟戎在他旁边坐下,道:“你以后结婚,也要找喜欢的人吗?”
姜岁:“当然。”
“如果不是喜欢的人,结婚又有什么意义?”
迟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嗯,找个喜欢的人好,以后你们有了崽儿,我做孩子干爹。”
姜岁转头看着迟戎:“那时候我们肯定都不在一处了,你不是要去城里么?要是政策不改,我要一直留在这里的。”
“哥要是去城里,肯定带着你。”迟戎笑了下,“毕竟就你这小身板,还真干不了农活儿。”
迟戎很少笑,他面部轮廓其实非常冷硬凌厉,光看面相就让人觉得凶悍不好相处,这样笑起来,那股子凌厉倒是少了很多,变成了一种很难以言喻的、充满了荷尔蒙的俊美。
姜岁轻哼一身,迟戎又说:“你要是能回城里,还是跟你哥哥姐姐们一起住?”
早先姜爸姜妈还在的时候,姜家的日子其实过得还不错,后来孩子们大了,尤其是两个姐姐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家里就挤得不行了,姜岁离开家里的时候,那小小的工人安置房里就已经挤了大哥一家四口人,二哥一家还有姐姐,除开姜岁,拢共算起来也有七口人在那里面住着。
就算是能回城,估计也没有姜岁的地儿。
于是他摇摇头,忽然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迟戎拍拍他肩膀,沉声道:“难过什么,以后不跟他们住,跟我住,从今后你就是我家里的人。”
姜岁仰起头看着他,并没有被感动到,而是说:“养我很费钱的。”
从前哥哥姐姐就老是抱怨他能花钱,觉得他应该投生到那大地主家里去做少爷,这当然不是什么好话,毕竟地主的下场谁不知道?
“没事。”迟戎道:“哥可以挣钱。”
姜岁盯着他一会儿,忽然说:“你闭上眼睛。”
迟戎也没问为什么,顺从的闭上眼睛,又听见姜岁说:“张嘴。”
嘴里被塞进了什么硬硬的东西,迟戎下意识一舔,甜甜的奶味儿在整个口腔弥散,原来是颗奶糖。
姜岁道:“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给你吃一颗。”
迟戎问:“你哪儿来的糖?”
“那资产阶级少爷给的。”姜岁背着手得意洋洋:“我帮了他天大的忙,这是他给我的谢礼,他还额外给了我一颗巧克力,可好吃了。”
迟戎眉头越皱越紧,抿唇没说话,等姜岁去看锅里的饭好了没时,忽然听见迟戎说:“以后我会给你买吃不完的奶糖还有那什么巧力。”
“是巧克力。”姜岁说:“吃不完的奶糖还是算了吧,糖吃多了要蛀牙的,还是先吃吃今天的回锅肉吧。”
蒜苗回锅肉是迟戎的拿手菜,做的特别好,章晨不管跑去哪里野,饭点都是一定要回来的,原因也简单,那就是迟戎做的饭一定是整个梅岗生产队最丰盛的,几乎顿顿都有肉。
第二天姜岁跟在迟戎身边敷衍的割稻谷时,听人议论说裘源也不知道被谁套麻袋打了一顿,对方下手黑的不行,给人揍得鼻青脸肿,裘源首先就怀疑是景长翎干的,但是他挨打那会儿景长翎正在知青点跟何秋菊谈心呢——此人声称自己被裘源诬陷后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必须得找人唠唠才能好。
姜岁一听就知道这事儿不是景长翎亲自干的也跟景长翎脱不开关系,毕竟那位大少爷就是睚眦必报的性格,要是他不搞裘源,姜岁才觉得不对劲呢。
“在想什么?”迟戎压了压姜岁的帽檐,即便有帽子遮着,姜岁的脸还是被晒红了,看看周边一起上工的人都离得远,他就干脆带着姜岁到了树荫底下,让他就在这里待着,别下地了。
“我在想有人要倒霉了。”姜岁眯起眼睛,“我在这里待着,王老九不会找我麻烦吗?”
迟戎:“他不敢查我。”
姜岁:“那我离开会儿成不?”
“去哪儿?”
姜岁撒了个小小的谎:“去找章晨。”
姜岁当然不是去找章晨的,而是去找了景长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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