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间,殿中只余二人,门被虚掩住,最后一束光消失,只有尘埃在空气里跳动。
楼河此时已经是面无血色,他头上汗水不断渗出,只是跪在原地,慢慢地看向陛下:“圣上,臣是冤枉的。”他脑中急速转动,语无伦次起来:“仅凭庞瑞一人之言不可定罪,河堤是东辰人所毁,臣不过奉命赈灾,一定是别人在污蔑臣,一定是——”他的头猛烈地偏向一边,发冠移位,再低首时一缕发跑出来。
圣上收回发麻的手,垂睨着这个儿子。
楼河回神,立马移回脑袋:“臣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圣上眼中有压着的火,他声音幽暗:“你觉得朕老糊涂了是不是?觉得朕不懂你们这些争斗?”
空气在慢慢收紧,帝王的威严压得人喘不过气:“朕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为了名声什么都干做!”
楼河浑身血液似乎全部凝固,周身冰冷,静了一瞬后以头触地:“圣上......”
他嗫喏着,口不断张着,却不知要喊些什么,只是抖如筛糠,犹觉魂飞魄散:“圣上,饶我一命,我知罪,我真的知道错了......”
圣上闭了闭眼,突然唇边扯出一个笑意:“朕自然不会杀你,不然怎么说,告诉天下人一国之君的好儿子为了名声联和外人炸了堤岸让他们颗粒无收?!”
楼河只是淌着汗,虚虚开口:“圣上......”
圣上不再去看,只是看向殿外:“去看看你母妃,以后你去沧南,你和你子孙后代不许再踏入王都。”
楼河身子徒然一软,沧南是流放罪臣的地方。
“即日启程。”
不知过了多久,殿中重新空荡,圣上慢慢地迈过门槛,他抬眼看着天边,再缓缓收回视线。
张公公静候在一边,跟着走出一段距离,到了湖边,他听到圣上问:“楼津回府了?”
“三殿下已经出去两个时辰,准是到府上了。”
“骑马走的?”
张公公:“这倒不是,马车停在门口,谢公子等着殿下,两人一齐走的。”
他说完之后,就见原本已经无事的陛下黑了脸。
圣上伸手拍在石墩上,破口大骂:“一群混账东西,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第071章 圣心
王都向来是藏不住秘密的。
二殿下楼河三日前出了城,身上所有事务交由他手,携着家眷一路南下,众人只见到长街一共十几驾马车驶过,剽悍的健马默不作声地迈着蹄子踏过道路,再一路缄默着出了城。
朝堂也有官员议论过,不过也只是私下试探过,眼见那些车马一路向南到沧南,便自觉噤了声。
仿佛陛下从未有过这个儿子,仿佛此人从不是储君之选。
而宫中,除了一位妃子日日流泪之外,其余宫妇也不过茶余饭后偶尔说起罢了。
今日恰逢五皇子入宫请安,皇后宫中便欢腾许多,母子两人相对而坐,太监奉上茶来,楼海一一回着母亲的话。
皇后道:“昨夜梦见你外祖说屋中露雨,我起身去看,心中一恍惚才想到你外祖已故去多年。”她怅然开口:“家眷托梦,许是前些日子大雨坟茔被冲,你有时间了代我看看看。”
皇后也是民间女子,后来母仪天下,偶尔也会惦念宫外,思着故去的父母。
楼海应了一声,他明年才及冠,身子不若其余皇子康健,朝臣们言储君之位他可一争,全因是皇后所出。
屋中冰全移出去,太阳一照便暖烘烘的热,楼海见皇后还穿着几层衣袍:“母后把冰放进来,我能受得住。”
他幼时不得见冷,夏天只要来宫里,殿中所有冰必得全移出去,哪怕现在早就不若儿时孱弱,皇后也保留着这个习惯。
皇后眼中有笑意,她道:“无妨,夏日出出汗也好。”她看一眼身边的孩子,生得俊秀斯文,坐在这里看着便心中妥帖,再联想到宫中如今还常常悲泣的良妃,不由得唏嘘:“母后能常常见到你,便觉得舒心。”
母子俩对视一眼,皆是想到一处去。
楼海搭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良妃她替二哥求情了吗?”
皇后摇头:“这我就不知,不过圣上的意思谁能更改。”她缓声开口:“你我莫要谈这些。”
后宫对于前朝之事总是要多加避讳,免得惹人非议,特别是面对一个疑心病还重的君王。
楼海点头,两人越过这话,正拣了别的事说,却听到门口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楼海起身欲迎,却见圣上已经进了殿内,他只得在门口行礼,毕恭毕敬:“圣上。”
“起来坐吧,难得你有孝心,还来宫里看看你母。”圣上坐在方桌前的木椅上,宫人浸着温热的帕子伺候着擦手,楼海缓缓起身,三人聊着家常事,大多数是圣上问楼海答,偶尔皇后也说一二句。
到了晌午,小厨房的膳食准备妥当,陛下让楼海用了膳再走,一家三口围着同一张桌子坐在一起,楼海侍奉着布菜舀汤。
陛下接过吃着,突然抬头问道:“你今年何时及冠?”
楼海:“十一月初六。”
陛下若有所思:“还有近四个月。”
他停箸,也不知想到什么,五皇子和皇后对视一眼,皆是看到对方眼中不解。
陛下又道:“及冠之后便能言亲,倘有心仪的女子,让你母后托人说亲。”
楼海声音弱了下来:“不曾有,儿臣不急。”他身体不好,这些年房中一直无人。
陛下捏着调羹的手一停,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直直望向楼海:“你莫不是有那断袖之癖?!”
石破天惊,平地一声惊雷乍响,直直砸得楼海晕乎乎。
他木了那么三四秒后急忙开口:“不不不,我绝没有那等癖好。”他急得都快结巴,面红耳赤。
皇后也在一边开口:“圣上,老五他绝不好男风。”虽说大楚民风开放,但这种龙阳之好始终上不了台面。
陛下看了那么几息后才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喝完了一碗汤,饭后,糕点和瓜果呈上,一枚枚大红枣盛在瓷碗中,圣上看着,忽然对张公公道:“把这碗枣和那盘李子给楼津送过去。”
张公公领命,一甩拂尘,出了殿门。
*
自凉亭流水由水车运来,从屋檐落下带走热意,循环往复间似是这一方天地下着雨,亭中放着一张美人榻,又摆上几盆冰块,当季的瓜果置于冰上,一到亭中便酷暑顿消,浑身浸着凉意。
楼津懒懒散散地躺在榻上,双手枕在脑后翘着腿,谢渊玉拿着一荷叶形状的杯子,瓷质的杯,颜色清浅碧绿,荷叶纹路清晰可见,此杯名唤碧筒杯,从荷梗处可以啜饮。
碧绿的杯中盛着乌黑的酸梅饮,杯子高度不低不高恰好与楼津脸持平,他只偏首,嘴上含住莲杆形状的小管一嘬,酸梅汁便下去一半。
楼津咂了一下唇,连话都不用说,谢渊玉便已经加了一勺蜂蜜下去,搅合匀了又递到他面前,楼津又是偏头一嘬,这次满意了,递过去一个笑,又瞥一眼冰上的瓜果,谢渊玉用叉子送到楼津唇边,楼津张嘴嚼嚼嚼,这次还好,没有直直‘噗’地吐出核,而是偏头吐在准备好的碟子中,倒是文雅了许多。
吃饱喝足,但全程连手都没抬起来,真是懒到了极致,也被人伺候到极致。
#就差嘴对嘴给他哺呼吸了#
谢渊玉在一边净手,他仔细地擦干自己掌上水意,楼津往榻上一滚,伸手拍了拍腾出一半的地方:“陪我躺着。”
他发号施令向来顺畅,谢渊玉这种事上一直顺着他,闻言也是往榻上一躺,两人挨着对方,一起看着檐上落下的水。
水幕遮天,泠泠入耳,隔着那道雨水观远景,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又有一道彩虹从水幕中升起,天幕湛蓝纯净,在这样惬意的时刻下,楼津只觉得浑身十万八千个毛孔都畅快。
他伸手环住谢渊玉,闭着眼睛,只是一下一下摩挲这对方一摆,偶尔伸手抓一抓,把对方平整的布料揉出一条条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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