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之不死病人(29)
苏锦之动动小拇指,那根艳色的线十分显眼,他缄默了片刻后忽然从衣领里拉出一枚碧绿色的玉佩,注视了它一会之后将其扯下,塞到封九黎手中。
封九黎看看玉佩,开口问他:“这是……”
“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唯一遗物。”苏锦之对他笑了笑,“但你怕是已经不记得了。”
封九黎沉默不语,苏锦之又道:“我替你保管了七年,该是时候还给你了。”
“给你了,便是你的。”封九黎僵硬着身体开口,他似乎也意识到了点什么。
此时天上原本明亮的圆月,不知被何处飘来的几朵灰云遮了半边,叫那原本皎洁如水的月辉朦朦胧胧了下来,更衬得这座破庙孤败死寂。
“我是想要它的。”
苏锦之垂下眼帘,目光飘向香柱上的红色火点,声音压极轻:“但我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想,你要是没有把它给我该多好。”
封九黎晃晃怔怔地望着青年,几息之间,月色重破开云雾倾泻而下,落在青年苍白的面颊之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似乎只需顺着这银辉光缎轻轻一扯,便可乘月归去。
因此他话音一落,封九黎便立即死死地拉住了他的手,涩声道:“我错了。”
“你错什么呢?”青年笑着看向他,抬手轻抚着他的脸,茶色的眼瞳之上覆着一层潋滟的水光,“你什么错都没有,我恨过你,怨过你,但从没怪过你。你我之间,不过一场阴差阳错。”
“你回来了就好。”
封九黎滞在原地,胸腔处传来的窒痛让使他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青年主动握住他微凉的手,半晌,他说:“你可以把玉佩再给我一次。”
“但是这一次,不要再忘了我好不好?”
“好。”封九黎张了张口,艰难地说出那个字,怔怔地将玉佩重新戴到青年的脖颈上。
冰冷的玉佩滑入衣领里,片刻后就沾上了他的体温。
前世的君长乐,至死都没有放开过这枚玉佩——他还是爱着封九黎的。
他们之间,确实没有一个人有错,有的只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他们根本无力抵抗。
苏锦之又动动小拇指,那根牵住他们的红线也跟着动了动,他道:“走吧,去买竹条,你说过要给我扎灯笼的。”
封九黎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带着他朝长街人声鼎沸处走去。
长得几乎看不到尽头的街道上人潮涌动,张袂成阴好不热闹,窄巷檐下皆挂满了一排排漂亮的灯笼,随着夜风摇曳灯影,沿河堤上开满了盛至极艳的桃花,纷纷扬扬而落,掉在织入了漫天星辰的河布里。
他们两人携手而行,在踏上一座石桥的瞬间一道明亮的光团忽然破开夜风,攀至天际最高处时轰然一声,随着满月的皎洁月辉一起宛转而下,仿佛九重天上的银河流向人间,和富贵人间所悬秋灯、平常百姓竖的旗杆灯笼交相辉映。
满城烟火璀璨耀眼,不啻于元宵盛景。
苏锦之垂眸望着桥底倒映了漫天碎星和着花灯一起流走的河水,炫目繁盛的灯火中,他有些惘然,有种忘记了过去的所有,那些不甘,屈辱和痛苦纷纷模糊,像过了奈何桥般尽数抛弃在身后,而后获得重生的感觉。
这样的良辰美景,过去几年里君长乐年年得见,只可惜十分好月,不照人圆。
他盼了十年,盼过一生,终于等来了今年今日今时之月——也唯独此夜的圆月,未曾辜负他一腔深情。
苏锦之低着头,看着他和姜黎山相扣的小拇指处那一根红线怔怔发呆,唇角不受他控制地微微上勾。
封九黎也动了动手指,静静地朝前走去,在抬头看见拦住他们去路的两人时停下了脚步。苏锦之察觉到他的停顿,便也抬头朝前方望去。
“君四小姐。”封九黎开口。
君长舞抱着一盒月饼,愣愣地看着苏锦之,青年唇角抿出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敛,就那样微笑着看向她,一如当年之景,叫君长舞霎时便红了眼眶。
她眨眨眼,缓解了眼中的酸涩后绽出一个笑容,将怀里抱着的月饼递出:“我要回崇洛了,不能留在这儿过中秋,不过我能请你们吃月饼。”
封九黎没有伸手去接那盒月饼,而是轻轻勾了勾苏锦之的小拇指。
苏锦之骤然回神,喉结滑颤一下,上前几步接过月饼盒,轻声道:“……谢谢……”
“我亲手做的,要全部吃完啊。”君长舞强忍着眼泪,笑了一声。
苏锦之也抬眸看向她,眼眶微红道:“好,一定会全部吃完的。”
君长舞闻言朝苏锦之点点头,垂着眼帘向前走去,却在与青年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闭上了眼睛,带着笑任由透明温热的泪水擦过眼角下方和青年那如出一撤的红色哭痣。
与此同时,零号清澈的少年音也响了起来:“叮——君长舞当前进度值100/100,恭喜宿主拯救成功!”
“月饼送出去了?”等在石桥另一头的云梦尘轻声问她。
“嗯……”君长舞抹着眼泪,一边抽噎一边回应道。
云梦尘看了她一会,又抬头朝桥的另一端看去。
那一端,他放在心底爱慕了三年的青年抬着头,眼中含着无数团莹莹的光雾,柔柔地凝望着他眼前身形高大的男人——他们终于又重新在一起了。
“走吧,我送你回崇洛。”云梦尘收回视线,转身朝灯火阑珊处走去。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自古向来难全,幸而今日圆月高悬,但无人辜负美婵娟。
中秋不久之后,隆冬悄至。
崇洛传来急件,北幽再次进攻崇洛,老皇帝传令让封九黎回国领兵,镇守崇洛边境。
他走的那日,苏锦之因为拯救了不少支目标,已然健康了许多的身体竟然扛不住寒风又一次病倒了,只能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喝药。
也因为这样,封九黎死活不让苏锦之下床去送他。
“我很快就回来,你还病着呢,不要命了?”封九黎压住床上不安分的青年,皱眉厉声喝道。
“说的是很快,可这一仗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苏锦之捂着胸口咳了两声,原本应当苍白如纸的脸上还飘着两朵不正常的红晕,一看便知道他仍在低烧。
封九黎低低地叹了口气,放柔声音诱哄他:“很快的,要不了多久。你不是种了许多魏紫吗?最迟让你等到它们全开时,等魏紫开了,我一定会回来。”
苏锦之抬眸定定地瞧了他一会,方才低下头轻声叹气,妥协道:“你不回来的话,我就再也不等你了。”
“好,妾身要是不回来,夫君就休了我吧。”封九黎笑开,拉着苏锦之的手亲了又亲,还想俯身去吻他,惹得苏锦之连连避闪,怕自己把病气过给他。
见苏锦之又咳了几下,封九黎不敢再闹他,正了脸色叮嘱他道:“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苏锦之从枕下掏出一个牡丹香囊放到他手中,笑道:“保重。”
封九黎凝目细细打量着青年的神色,见他因离别而难过苦意没有多深,这才放心,抱着青年在他额上落下一吻:“保重。”
苏锦之微笑着目送封九黎离开,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他便猛地掀了锦被,自己胡乱穿了衣服拿起狐裘就往楼外跑去,路上还差点撞到喜乐。
喜乐见此连忙喊住他:“公子您要去哪?”
苏锦之头也不回道:“去送送封将军——”
他不能紧跟着封九黎离开,那样会被他发现;他只能等封九黎走一会再追上去,去高高城墙上再见他一次。
苏锦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想去再见封九黎一面,让他不管一号的警告,仿佛这是他们此生最后一面那样迫切,强压着身体的不适和一号给予的惩罚痛苦朝外奔去。
但他高估了自己身体,等他气喘吁吁地赶到城门处时,封九黎的军队已经出城很久了。
隆冬皑皑的白雪将整个诸华染得素淡至极,只有郊外点缀的两三点红梅,飘出透骨的暗香,宣告着这是今年最后的靡艳之色。
苏锦之紧了紧雪白色的狐裘,朝城墙上跑去。他顺着城墙朝着崇洛的方向跑,极目远眺着封九黎率领的军队如同一条黑色长龙,将诸华的仅剩的繁华全数踏踩在它的铁刃利爪之下,撕裂漫天纷飞的茫茫雪色,气势磅礴地朝崇洛渐渐蜿蜒而去。
十年前君长乐没有看到的最后一面,十年后他终于看到了。
“姜黎山——!”
“姜黎山——!”
“我在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苏锦之红着眼睛,眼泪从眼角不断流出,沾湿了双颊,他攀着墙砖朝那人离去的背影大声喊道,不顾已然嘶哑沙痛的嗓子一声又一声的喊着,当最后一点黑色也消失时才屈膝委地,低低地喃喃:“姜黎山……”
等苏锦之的情绪稍微平复之后,一号才冷冷地出声:“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苏锦之很想说那些激动的情绪不是他的,是君长乐的,舍不得封九黎再次离开的人也是他,不是他。
但这些话在喉头转了又转,又被他咽了回去。
“你这次怎么没有惩罚我?”
一号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很不好?”
“其实也还好,你没有必要对我好。”苏锦之开口道。
不论一号还是零号,它们都无法感知人类肉体和心理上所承受的“痛”。
他也从没指望过一个由程序控制的系统能够理解人类复杂的感情,这种东西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无法参透。
这个世界君长乐的感情太过强烈,他中秋那晚的喜悦,分离时的痛苦,这些情绪如同天罗地网把他紧紧困住,如果不是有一号一直盯着他,苏锦之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沦陷下去。
可他不能沦陷,也不想沦陷。
那些感情不是他的。
入戏太深对他没有好处,他应该像一号说的那样,好好把任务做完,享受剩下的生活就够了,旁的不必多想,不用多想,更不许多想。
苏锦之抬着头,怔怔地望着头顶灰白色的天空,望着那些细雪一片一片缓缓地自茫茫天际之上飘落,沉默了很久才说:“君长乐的进度值涨了,已经到95点了。”
一号也跟着他沉默了一会,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回去吧,你们会再见的。”
“嗯。”苏锦之轻轻的应了一声,从地上起来缓缓走回花栖楼。
回来的路上雪下得很大,像是能覆盖整个天地一般盛大,一脚踩下去便是一个又深又冷的雪坑,露出底下黑黝黝的泥地,像极了吃人的深渊。
诸华国往年从没下过这样大的雪,于是苏锦之回到花栖楼时,他浑身几乎都被雪水浸湿了,发梢间还挂着冰渣。寒风一带,再厚的狐裘也裹不住温暖,本来就处于低烧的身体这下更是雪上加霜,反复发热怎么也压不下去,以至于封九黎走后剩下的余冬,苏锦之都是躺在床上睡过去的,睡得神志不清,近乎昏迷不醒,急得秋弈和喜乐差点也跟着他一起病倒。
而苏锦之却在意识模糊中似乎梦到了很多往事,那些往事不是君长乐的,而是有关于他自己的——是他上辈子还没死时在地球上的一些往事,只是梦里的画面在他醒后便消失得无隐无踪,只能依稀记得他的确做了这样一个梦。
这样迷迷怔怔地醒来,又沉沉地昏睡过去。
他一直在做一个醒来之后就会遗忘了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