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病美人存活攻略(194)
白满清的口鼻之中溢出了鲜血。
他终究只是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尽管北曷已经竭尽全力地护住了他,在这种层次的力量碰撞爆发出来的威压中, 他还是受到了伤害。
但他不以为意, 只是仰着头注视着天空之中的战场。
易鹤平。
这男人太过隐忍,也太过可怕了。从一开始他就积蓄着力量, 忍到到这最后来斩出这最关键的一剑。他不是怕死的人, 他留着自己的命只为了将它在最关键的时刻扔出去。
他成功了。
古帝的第二击没有再继续落下来。
玄帝坐在王座上,俯视着九玄门的天地。
燃尽自己全部生命的易鹤平从天空中坠落下去,这个在过去那么长的时间里, 撑起了九玄门,以诸多手段维持着九玄威严的男子燃尽生命之后,其实也不过只是普通的男人。在无比的璀璨之后,他从空中坠落的身影,就像一只再也无法展翅的渡鸦。
有人接住了他。
天地之间那么静。
君晚白,楚之远,贺州,白离……所有九玄门的弟子站在山峰之上,他们喘着气,真气几近枯涸,他们茫然地站立着,这些骄傲的九玄门弟子表情在这个时候看起来那么地像忽然茫然的小孩子——失去总是站在他们身前,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大人的小孩子。
所有的小孩子都会埋怨大人管的事情太多,都是跃跃欲试地想要离开的大人保护着的羽翼去做一些事情来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所有的小孩子都喜欢说自己不要大人管着了。
可是事实上,每个人都会下意识地去看走在他们面前的大人。
那道站在璧雍阁之上沉稳的身影就是他们的脊梁。
大人在的时候,他们就是有家可归的孩子,就是可以肆意闯荡的孩子。
但是现在,会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们闯荡,等待着他们归来,会为他们张开羽翼的人忽然不在了。
没有人哭泣。
大家茫然地站着,像是完全无法明白发生了什么。
璧雍阁上。
易鹤平费力地抬头看半跪在自己身边的青年,从最后一扇门中走出的青年披着黑色的长袍,青年的眼瞳中安安静静的。易鹤平能够感觉到他身上那遥远而威严的气息。
跪坐在身边,垂眼注视他的青年,已经不再是当初孤独坐在高台之上,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的忧伤少年了。
他身上笼罩着无上的权威,他是这片天地之间孤高不可及的存在。
可是,他看上去依旧那么地难过。
“不要难过。”易鹤平轻声地说,他的视线渐渐地模糊了,他的气息渐渐地微弱下去,模糊的视野中,他恍惚又看到了当初坐在高台上,安静忧伤的少年。于是他伸出手,像想要安抚什么,“不要难过……师父保护徒弟……是天经地义的啊……”
易鹤平的声音轻微地像清风拂过沉默的山岗。
他是想要保护的。
想要保护当初坐在观星台上,记不起一切的百里疏,想要保护九玄门上上下下,那么多的弟子,想要保护十二王朝上的,芸芸的众生。
他想要保护的太多,可是他做不好。
就像最后,百里疏仍旧披上了象征掌门的长袍,走进了地底的九扇玄门之后。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像一场徒劳。但是,他仍旧想要努力地告诉自己的徒弟,告诉他……不用难过,没什么好难过的。
这个世界上,师父保护徒弟,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这个师父没有出息,没有办法护住自己的弟子,只能送自己的徒弟踏上战场,可是在他能做的范围里,他同样是要拼尽一切去保护自己的徒弟。
不要难过啊,这是他的责任。
易鹤平的手垂落了下去,他的瞳孔空洞洞地注视着黑沉沉的苍穹。
九玄门一片静默。
天空之上,王城中坐在王座上的玄帝也不再发动进攻了,他注视着璧雍阁上那个瘦削的青年,目光中带着那么多的疯狂与仇恨,这是他从长眠中醒来要杀死的存在。悬浮在王座之前的剑缓缓地落下,玄帝握住了剑柄。
最后的一场决定一切的战斗,从很久很久之前就注定了,只会在他们之间展开,当那个人从最后一扇玄门中走出来的时候,所有不入流的先手就已经毫无意义了。
这种层次的战争,不论是谁,都只能全力以赴,别无他想。
世界安安静静的。
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百里疏注视着易鹤平停止了呼吸。
百里疏的瞳孔中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和当初在商都上空中睁开的那双苍穹的眼睛一模一样,漠然的,冰冷的。
他注视着易鹤平死去,就像注视着一个全然陌生的人死去。
易鹤平的声音落进他的耳中,却像隔了很长的时间很远的距离,带着极不真实的色彩。难过……他无法理解这个词的意思,这个词好像是个全然陌生的东西。
只是当易鹤平的手垂下的时候,百里疏感觉到有什么液体顺着自己的脸颊缓缓落下。
是雨吗?
他抬起头,注视着阴沉的天空。
一些模糊的,遥远的记忆在眼前掠过。有个破碎的,模糊不清的画面,只见昏暗的天地中,大雨连接着天地,雨水那么大,像是要将一切冲刷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
“该下雨了。”
那些画面就像隔了曾距离,模糊得不清楚,可是隐隐约约地,百里疏仿佛觉得自己正站在那场雨里,抬头仰望着什么。
于是他说。
声音平平的,没有喜悲。
他的声音落下,大雨忽然地就落了下来,天上地下,倒处都是冰冷的雨。那么大的雨,瓢泼地冲刷着世界,冲刷着所有的血污,冲刷着所有的肮脏,要将一切冲洗地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
无形之雨,谓之天泣。
隔着很远的距离,君晚白仰起头,看着璧雍阁上消瘦的青年,忽然地就像到了当初在雁门郡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从雁门郡地底出来,天上同样下去了毫无预兆的大雨,雨水自天而降打在披着白袍的青年身上。白袍上蒙着一层淡淡的微光,雨水徒劳地冲刷着。那时候百里疏提着金色的长弓,雨水落在弓上的时候,蒸腾成了白茫茫的雾气。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雨里,微微抬首,看着雨。
君晚白问他,他在看什么。
他说:无云而雨,谓之天泣。
那时候,百里疏的声音很轻,带着中难以理解的忧伤。
是这样的吗?
君晚白忽然很想回到那时候,去问百里疏,是这样吗?毫无预兆下起来的雨,是所谓的“天泣”,天为何悲凄?是因为天在悲伤吗?
是这样吗?
站在高阁上,气息已经全然陌生的青年,他遥远得像站在另外一个世界,像是天地意志的化身,无比地威严,也无比地陌生,冰冷而又漠然。
可是,为什么说该下雨了?
是因为,你潜意识里,其实在悲伤着吗?
君晚白伸手接住了从天而落的冰冷雨水,想起了那时候并肩同行的厉半疯,脸上莫名地也潮湿了一片。
雨水静静地落着,十二王朝的大地,在这一刻都下着雨,前所未有的大雨。
在雨水之中,所有人都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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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疏伸手轻轻地合上了易鹤平的眼睛。
他站起身。
雨水落下来,落在他的黑袍上,但是他的周身仿佛有着蒙蒙的微光,雨水只是徒劳地冲刷着。在雨中,百里疏抬起头,看向天空中悬浮着的王城。
这时候,一道闪电忽然掠过了整片苍穹。
那道闪电照亮了天地,照亮了站在璧雍阁上黑袍拂动的青年,照亮了他漠然冰冷,仿佛什么都没有的双眼,也照亮了天空上,玄帝手中雪一样的长剑。
在这天地苍白的一瞬间,百里疏离开了璧雍阁,玄帝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终焉一战,终于打响。
第232章 纪元权柄
黑石铸成的王城耸立在万丈的高空上, 那是超出人类想象,绝对不是人类文明能够建立起来的伟大城池。在无尽的雨水之中, 它在巍巍的天幕之中投下覆盖大地的阴影。在数万年前的混沌纪元之中, 就是这样的一座象征至高无上权威的城池永恒不落地凌驾于白云之上, 人们匍匐在它的阴影之中。
十二王朝大地的生灵与万物都感受到了那种古老的存在的归来。
山川与河流, 城市与走兽。
在整个世界一起下着的大雨中,所有的, 有生命的,没有生命的都匍匐着。两股同样超出一切的伟大意志遍布着整个大地,在这样的力量面前, 一切都是蝼蚁。
纪元之后, 最后的一位古帝, 玄帝。
他手握着当初斩杀百万雾鸷的长剑, 他周围的空间呈现出扭曲, 雨水落在他的王城之中,敲击在坚硬的岩石,声音汇聚成为一场盛大的演奏。他身后的青铜王座上铭刻着诸天的权柄, 猩红的披风上浸染无尽罪徒的鲜血。
他是诸帝之中, 执掌杀戮权柄的存在,众生的鲜血染红他的披风。
雨水落下, 从他的猩红长袍上滚落, 滚落时已经变成了红色。
在这数万丈的天空之上,隔着厚重的无尽雨帘,玄帝与另外一人遥遥相对。
天地昏暗, 满世界的大雨,一切都远去,只剩下遥遥相对的两人。
“终于见面了啊,我们早该见上一面。”
玄帝握着“决”的剑柄,走下了他的青铜王座。
王城的中轴线是一条宽敞至极的大道,他踏在坚硬的中轴大道上。从天而落的雨水汇聚在王城的中轴大道上,像河水一样地流过。玄帝的猩红长袍直垂而下,长袍之后,雨水汇聚成的河流被染成了红色,就像一条为他而展开的血腥红毯。
隔着重重的雨帘,数万丈的苍穹之顶,青年悬浮在雨中。
雨水为他们展开的宏伟序幕,他们像戏剧中注定相逢的敌人,分隔在舞台的两端,在战争开始的前一刻,老友一样地相见,彼此的刀剑都已经拔出剑鞘,眼中只剩下对另外一个人至死方休的杀意与仇恨。
银色的闪电在两人之间破空划过,将两人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
披着黑色长袍的年轻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瞳孔冰一样澄澈,也冰一样地漠然,什么都没有。他悬浮在比王城稍微高一些的地方,漠然地注视着走下王座,踏在王城中轴线上的玄帝,就像注视的不是这天地之间最强大的存在之一,而是什么注定被抹去的旧物。
那是如同时间本身的眼神。
在时间面前,无爱也无恨,不会怜悯,不会同情,也未曾拥有仇恨。时间从不恨任何人,从不恨任何存在,它只是静默地向前,永不休止,不会因为昨日的辉煌,就停止带来今日的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