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明朝考科举 上(71)
锦衣卫对他的观感很是复杂:一方面他是锦衣卫给请过旌表的义士,天生就该是他们自己人;另一方面,他又是个出书劝学,让人一想就脑仁儿疼的酸书生。这两种形象在他们脑海中始终难起融合起来,今日见着真人,又让人更别扭了。
这么个会骑马的俊俏小伙儿,合该是赵云一样的小将军啊,怎么就干起了酸儒的勾当呢?
朱骥不禁摇了摇头,问他:“你是来看你那继母的?你可知她干了什么?”
崔燮试图挤出一点眼泪,但实在挤不出来,只好深深垂下头:“家母干犯国法,学生岂能不知?学生亦知道,若非锦衣卫秉公执法,查清真相,便要使迁安县戚大令这般清官含垢蒙冤。今日学生来此,非止为探母,更是为感谢诸位大人能查清此事,还迁安县一片昭昭青天。”
他朝着朱骥等人长揖到地,朱骥摆了摆手道:“这倒不用谢我,是谢瑛主持此事的,换了我可不耐烦管一个小县令的事。”
崔燮嘴角微微勾起,连忙绷住,露出作揖时死命眨眼眨出的微红眼眶,哽咽地说:“多谢大人。”
探母是假的,感谢却是真的,是以这会儿他的神情倒自然了。谢瑛在朱骥身后拱手还了半礼,笑道:“你有这份心意就好。我们锦衣卫是为皇爷办差的,理当查实真相,不教皇爷受奸小蒙蔽。”
朱骥捋着胡须点了点头。
谢瑛表过忠心,脸上的笑容忽然一收,疏冷地说:“但这诏狱里关的都是朝廷钦犯,天子亲旨拿问的人,水火不得进,更不许人探望。朱大人念你孝义之心,不欲加责罚,本官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今日却要教训你几句……”
陆玺劝道:“罢了罢了,你跟他一个书生计较什么。那些读书人不都是看芦衣顺母、卧冰求鲤看傻了的么,你劝他他也不改,就叫他回去吧,大人还待看卫所出操呢。”
朱骥含笑看了他们一眼,也说:“和个孩子计较什么,好好儿叫他走了也就是了。那几个拦他的也是崔家的人吧?都捆了送回去让他们家长管教。”
几个力士早上去拿了崔家人,崔燮托着食盒躬身说:“多谢几位大人宽容,崔燮还有两个不情之请……”
朱骥挑了挑眉:“你也知道是不情之请?”
崔燮垂头答道:“家母虽于国有罪,于我毕竟有十余年抚育之恩,学生又岂能忘却。学生既不能进去探监,总要隔着院子拜母亲一拜,以表寸心。还有这食盒是学生刚从酒楼带来的,都是新做的饭菜,愿请司中看守家母的狱吏品尝,谢他们看顾家母之情。”
啧啧,这儿子的骨头比他父亲硬多了,没听见继母犯罪,就迫不急待地撇清。只是读书读迂了,有些愚孝,这样不贤的恶妇也要来探望。
朱骥朝一旁呶呶嘴,就有力士接过食盒,告诉崔燮:“我们佥事已是答应了,快行了礼就走吧。”
朱大人带着队伍先行离开了,谢瑛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像是在微微颔首,又像只是在马上颠簸导致的轻颤。崔燮目送他们离开,之后还要做戏做全套,隔着院墙叫了几声“母亲”,朗声说要替她赎罪,而后深揖到地,连作了三揖,起身抹了抹眼眶,红着眼牵马离开,直奔通政司。
通政司不只是朝臣上折子的地方,也可供军民上疏奏表,以陈诉冤情。崔燮顶着户部郎中之子的身份,又不是要越级控诉,只是上一份陈情表,倒也不算违规。
他路上反省了一下该哭哭不出来的问题,拔了根头发往眼里划了划,眼泪“唰唰”地涌出来,看着就有真情多了。
他红着眼进司递折子,通政司知事也听过他家这案子,见他要上书陈情,便好意劝了一句:“这是上命钦定的案子,事实俱在,绝然翻不过来。你父亲都要跟犯妇义绝,你还惦记她做什么?回头你买副好棺木替她入殓了,找个地方埋骨,也就算孝顺了。”
崔燮眼角滚下一滴泪,闭了闭眼答道:“学生也知道朝廷法度,只是身为人子,如何能坐视母亲受苦?家母一日是学生之母,学生便要尽人子之心,为她奔走。何况学生家中上有祖父母、下有未成人的弟妹,若家母被刑,这一家老小又由谁照顾呢……”
知事是官荫生出身,虽没经科考,也是读着经书长大的,只能夸孝义,不能劝崔燮别孝顺那不该孝顺的人。他看着崔燮两眼哭得微肿、鼻尖儿发红,不免暗叹天理不公,这等恶妇偏能得着个好儿子。他摇了摇头,劝道:“你回去等消息吧,就在我们衙门堵着也没用,我必定把你的折子送上去就是。”
他劝着崔燮走了,回去便将折子夹在各地百姓陈情、诉冤的表章里交了上去。
通政司的折子都是转天一早在御前现拆,司礼监几位内相拆检奏疏时,看见这封迁安秀才崔燮为继母徐氏上陈情表,心里都有那么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徐氏不是前些日子刚因为妒恨继子,找个投帖诬陷朝廷命官的吗,怎么当儿子的倒给她写起陈情表了?
咱们大明朝还出了闵子骞了?
高公公是曾在成化天子面前给他说过好话的,立刻拿过表章,朝天子道了声恭喜,先定了调子:“人说忠臣必出于孝子之家,我看这话该倒过来说,孝子必出于忠义之士嘛。这不是皇上先表彰了他的忠义之行,他才越发以忠义仁孝自省,能有今日这样的大孝?”
另一位秉笔太监萧敬瞄了信一眼,慢声细气地说:“高公公虽这么说,可徐氏的案子是皇上钦定的,这崔燮若给徐氏脱罪,那可就是有负皇上的恩宠了。”
高太监淡淡地说:“母子本是天伦,为人子者给母亲脱罪岂不也是天理?何况这小义士也知道忠君的道理,萧公公还没看信,怎么就知道他一定是要给继母脱罪的?”
大太监覃昌一甩拂尘,替他们俩圆场:“那表可不可取,自有皇爷裁度,高公公,你且念来。”
成化天子眯着眼倚在御座上,也想知道崔燮这一表是什么意思。
天底下真有不恨继母陷害,还要替她脱罪的完人?若是有这样的忠孝双全之人,倒可以叫太子学学这般胸襟。万妃这般年纪,又是为他损了身子,没有子嗣,于权势也不多热衷,那些朝臣和太子怎么就不肯宽容她呢?
天子叹息着,听高公公念信。
出人意料的是,崔燮并没为徐夫人脱罪,甚至也没写多少徐夫人怎样照顾他。他只写自己生而丧母,自幼在祖母抚育下长大。继母徐氏要孝顺舅姑,要服侍夫婿,还要照顾自己的儿子,不能时常关照他。可徐氏主持中馈,抚育儿女,个中辛苦都落在他眼里,他又岂能不知感恩,不孝顺这个辛苦操持崔家的主母?
可是徐夫人竟投帖诬陷官员,险些害了清正廉洁、爱民如子的迁安知县戚胜。戚县令身为一地守牧,就如他这些治下百姓的父母一般,慈爱子民,还教他读书上进。若无戚县令关怀督促,他也没有如今这个小三元案首的成绩。
如今他的嫡母要害他家乡的老大人,他情义两难,不敢为母亲求情,又不能不为母亲求情。徐夫人之罪虽不容赦,可他身为人子又岂能眼看着母亲入罪?他自幼饱尝失恃之苦,又怎么忍心叫几个未成年的弟妹也尝到他当初的失母之苦?
他实在无计可施,只能求天子宽恩,许他代继母担承罪责,放她母亲这个妇人回家,由家长教管。
高公公念着念着不禁看了天子几眼,生怕天子当真允许他的请求,让他担承了徐氏的罪责。幸好成化天子度量甚大,没被这封不知好歹的信气着,反而半合着眼叹道:“这个崔、崔燮,做得不错。长子就,该有,气度,一家和气为重……”
覃昌小心翼翼地问他:“皇爷的意思是许他的恳求,赦了那徐氏犯妇的罪?”
赦……也不能就这么赦了。
徐氏叫人投帖诬告朝廷命官,是开了隔门投帖的歪风,若不严惩,朝廷法度何在?但崔燮的陈情书也确实陈到了他的心上,他又想着以后再叫太子看看这个有担当的孝子,若是一毫不许他的请求,从严纠治,将来他顶个母孝也不好进宫。
成化天子抿抿嘴,拿了奏本纸写道:“匿名投帖罪着许崔家以铜赎,诬告不许。她有亲生子在,不必继子代受刑,念其亲子年幼,许其送母戍边即回。”
第72章
圣旨传回镇抚司, 谢瑛就叫人提了徐夫人上堂, 当面宣旨,叫人拿大杠子将她架起来行刑。
徐夫人急得心惊肉跳, 冲着谢瑛叫道:“为何打我!你不是说能赎杖么, 我愿意掏私房钱赎杖!我娘家愿给我赎杖!”
谢瑛坐在堂上淡淡地说:“我说的是命妇与军官夫人许赎杖, 你入狱前就已经被剥了诰命,还赎什么?实话说与你, 你本该问绞的, 是你那长子上书请代你受刑,圣上受了触动, 特给恩典, 许你家出钱赎了绞罪, 还特许你亲儿子送你到福建平海卫受刑。”
徐夫人便闹起来,问他崔燮为什么不自己来受刑。行刑的几个力士都要笑了,谢瑛也眯了眯眼说:“我们锦衣卫听的是皇命,不是哪个妇人闹闹就行的。你有本事叫你那亲儿子也上个几千字的陈情表, 本官替你们呈进宫, 看皇爷许不许。”
别人是上表代继母受刑, 他们是上表叫异母兄长代生母受刑,敢上这表,崔衡以后就别想做人了。
徐夫人在牢里受罪忍气都是为了儿子,哪里舍得再叫儿子上这道表,落个不敬兄长的名声?她还指望着儿子将来当了官,给自己陈情减刑呢。
有这个指望, 她也不敢再闹了,委委屈屈地受了刑。两个力士用杠子夹住他,也不去囚福,从轻发落了一百杖,好教她能活着到福建服刑,她儿子的脚也得踏进平海卫地面再出来。
镇抚司这头杖了徐夫人,那头就有百户奉旨上门,到崔家讨赎罪铜钱。
匿名投帖罪该绞,赎铜钱四十二贯,因铜钱如今价贵,他们宁愿要钱。诬告罪有旨意不许赎,他们还待带徐氏的亲子崔衡随徐氏一并流放福建。
崔燮大感意外,担忧地问:“舍弟年幼,此案与他并不相干……”
崔榷暗暗瞪了他一眼:知道怕了,你上那要命的陈情表做什么!
徐氏他本就要休弃的,遇上锦衣卫差手没能休成,就让她顶着崔家妇之名死在诏狱里也就罢了。崔燮这一闹,徐氏活着,他就要有个犯罪受刑的妻子占着妻位,还要赔上一个儿子也流放到福建那不毛之地!
要不是锦衣卫在,他都想教训教训这不省事的儿子!
可那锦衣卫待崔燮的态度跟别人不同,倒似待他这个郎中的老子似的客气,露出点儿笑模样说:“秀才公子放心,皇爷有旨意,要令弟陪着生母流放,还许他回来,掌刑的人自有分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