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63)
“沿着这个湖,一路往东南方去。”丁芝说,“逃进山里,你们就安全了。”
丁芝解开码头上的绳索,远方传来喊杀声,元兵快马加鞭,已追上了他们。
蔡闫将段岭放在船上,丁芝却将船拉回来,藏在草丛中。
“不要出来。”丁芝极低声说,“千万不要出来……”
蔡闫:“……”
丁芝与蔡闫对视,片刻后温柔地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蔡闫的侧脸。
“不……”蔡闫眼里满是泪水,丁芝却捂住了他的嘴,让他躺在段岭身旁,继而转身,怀揣匕首,奔向屋前。紧接着,远方传来元军的惨叫声,连着好几声,突然一下又静了下去。
那静谧之中,传来丁芝的一声惨叫。
段岭猛然睁开眼,眼中满是恐惧,刚要起身,却被蔡闫紧紧按住,过得许久,丁芝完全没有声音了。元军策马几个来回,在岸边搜索,只找到断去的草绳,继而大声喝骂,又沿着湖边追去。
芦苇荡铺天盖地,在风中飞扬,太阳下山之时,湖面被映出一片血红色,波光粼粼。
天空犹如被洗过一般的蓝,空气里飘扬着枯草的气味,白云飘来,长天辽阔。丁芝的尸体在水里散发出烟雾般的鲜血,披头散发,全身赤裸,睁着双眼,瞳里倒映着塞外秋日的苍穹。
一日后。
“喝点水。”蔡闫低声说。
段岭发着抖醒了,不住咳嗽,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房内,蔡闫喂给他草药,再为他解开绷带包扎。
“这是什么地方?”段岭问。
“村子。”蔡闫简短地答道,“药户村,三天。”
这是鲜卑山东南段的一个村落,内里住着十余户人,世代挖药为生,段岭喝下药,稍稍好了些,看见蔡闫的眼神,问:“她们呢?”
“走散了。”蔡闫答道。
午后,秋风吹来,映着无数树叶的光影,在窗门上沙沙作响,炽烈的阳光下气候干爽,犹如一场不真实的梦,段岭重重吁了一口气,躺回床上。
“有我爹的消息吗?”段岭挣扎着下床。
“不知道。”蔡闫说,“来不及问,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段岭与蔡闫对视一眼,蔡闫说:“先把病治好,再设法回南方去吧,你回西川,我回中京。”
段岭又缓了一会儿,已能下床走动,摸了下胸口,发现玉璜没了。
蔡闫则坐在门外,一动不动。
糟了,段岭暗道丢到哪里去了?万一路遇陈军来援,才有信物,他摸遍自己全身,始终找不到玉璜。
“你在找这个?”蔡闫拿出玉璜,朝段岭说。
“谢谢。”段岭如释重负道,将玉璜佩戴好,蔡闫又说:“剑也给你带着,可惜剑鞘丢了。”
“不打紧。”段岭对剑倒是执念不大,他看了一会儿蔡闫,突然朝他跪下,蔡闫忙伸手来扶,说:“别!你是太子!”
“谢谢你救了我的性命。”段岭说。
“你爹教我武艺,为的就是保护你。”蔡闫说,“大家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不是为的感情,而是你的……”
段岭沉默良久,蔡闫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最后方道:“身份。”
段岭点点头,叹了口气。
不多时,有人回来了,蔡闫便出去朝人打听外头战况,来人回答辽国的增援的到了,上京虽然千疮百孔,却终于回到了辽国手中,至于元军去了哪里——不知道。
“陈国的军队呢?”蔡闫问。
“已经回去了。”那老参客答道,“回去喽——先是大虞,又是大夏,又是大陈,再是大辽……世事变迁,你方唱罢我登场呐——”
回去了?段岭心道,父亲应当是没找到自己,想必是走了。也好,否则太危险了,但他真的就走了吗?说不定还在找他。
那夜段岭抱膝坐在门前,看着秋夜繁星,不禁又想起了父亲。
这会儿他一定急死了,段岭心想,可是又能怎么办呢?试着现在出去?不成,万一遇上元军的大部队,只会更危险,窝阔台吃了败仗,沿途一定会烧杀劫掠。
世事变迁,白云苍狗,人间的一切在深山这与世隔绝的村落里,仿佛变得无比遥远。段岭听父亲提到过,被追杀那会儿躲进了鲜卑山深处,郎俊侠的家,想必也是现在他这样的心情吧。
“睡吧,风凉。”蔡闫说,“外面打成这样,不知死了几十万人,这村子里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段岭说:“老百姓就是这样。”
段岭正要进去,突然远远地听见了一声惨叫。
那惨叫惊动了整个村落,紧接着是马蹄声响,他对这声音已经熟地不能再熟悉了,当即趴在地上,耳朵贴地,远方那马蹄声阵阵,足有上千。
“元军杀过来了——!”
与此同时,郎俊侠驾驭万里奔霄在湖岸畔停下,茫茫黑夜中,湖水声响,他从湖里打捞出丁芝的尸体,搁在一旁,左右看看,打了个唿哨,翻身上马,朝鲜卑山里追去。
第39章 屠村
段岭还未与蔡闫下决定,元军便冲进了村内,抛出火把,点燃了屋顶,四下射杀村民,可怜这药户村中不少人还在深夜里酣睡,便毫不知情地丢了性命,有人全身浴火冲出,却被奔马践踏而死。
元军哈哈大笑,将活人视作玩物,一轮放箭,再挨家挨户踹门进去,寻找药户妻儿子女。到得其中一间之时,却被门后的段岭倏然一剑刺中咽喉,发着抖跪倒下去。
段岭将人拖进房内,与蔡闫侧头朝外看,窗门外,更多的元军过来了,似乎将此处当作据点。
“得马上跑。”段岭说,“全是残兵,人一定会越来越多,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蔡闫深呼吸,看着段岭,正要开口说掩护段岭逃离之时,段岭却握住了蔡闫的手腕,极缓慢地摇了摇头。
蔡闫知道段岭的意思是,不想再有人为他牺牲了,要死也得一起死,两人当即极其小心,从后窗小心地翻出去。
刚离开村口,便被一名刚来的元军发现了,那元军射了两箭,都被段岭与蔡闫避过,元军勒住马,疑惑地看了会儿,不再追缉两人,转身回入村落。
段岭心脏狂跳,蔡闫以为逃得大难,背后却响起更多的喊声,两人大叫一声,没入山林。
“快跑!”蔡闫喊道。
元军哈哈大笑,显然是将此处逃跑的村民当作了猎物,快马加鞭追来,仿佛是在比赛,看谁最先抓到这两只猎物。黑夜里,段岭知道已到了生死关头,若这次逃不掉,便唯有死路一条。
段岭不敢发声,带着蔡闫朝黑暗里钻,鲜卑山地形非常复杂,两人更从未来过,不知前方等着自己的是什么,灌木挂得两人伤痕累累,却不敢停步,山峦曲折,随时可能一脚踏空,坠下万丈深渊,树木犹如黑暗里的鬼影。
我不能死……我爹还在等我……
那是段岭全力奔跑的唯一念头。
然而背后飞索甩来,猛地套住了段岭的脖颈。
“跑!”那是段岭全力吼出的最后一句话。
蔡闫转身要来救,段岭却被拖得全身飞起,拖回了灌木丛后,紧接着元军一番大笑,将段岭拖下坡去,段岭全身在山石、灌木上磕磕碰碰,不住颠簸,他的双手紧紧揪着不断收紧的,脖上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