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从记事开始,他的那位嫡长姐,先皇后留下的唯一的孩子,当今的长公主,便是压在他头上的一座大山。
他从来都比不过他。
不管他再怎么努力,哪怕是夜夜不休,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最后呈到父皇那里,也只能得到一句“愚笨鲁莽,不堪大任,比不上摇清”之类的话而已。
而父皇每次说这些话的时候,那长公主便总是坐在一旁,却是从始至终连眼光都不曾分过他一点儿。
他不知道贺摇清当时的情况,便只以为是根本不屑于看他。
那时他不过是七八岁,那般勤勉却依旧只得了到这些评价,心中自然会委屈不解,可他哪怕再难以忍受,也是毫无办法,更无人倾诉理解,只能默默压在心里。
因为母妃曾经说过的。
“你难道以为自己能当上太子,是因为有多大的才能吗?不要再想着这般可笑的事情了,这都是因为本宫!你现在能坐到太子的这个位置,只是因为正好是本宫生出的孩子而已。”
“你怎么又挨了圣上的责骂?不要跟本宫狡辩,为何皇上不骂别人,单单就只责怪你?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难的,你就不会好好努上一点力吗?天天都是在做些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本宫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让你坐上了太子的位置!你这样怎么对得起皇上,又怎么对得起本宫的心血……”
太子其实是知道的。
父皇与母妃所说的每一句话,从始至终都伴随着他,耳提面命一般不停在他耳边回响,令他丝毫也不敢忘却。
可那时的他,却还是能勉强安慰自己,不论那位长公主再如何天赋卓绝,治学谋略再如何胜于常人,终究也还只是个公主而已,他才是大乾名正言顺的太子,不论是谁,总归不能越了他去。
¬——可他终究还是无意间知道了那番隐蔽的真相。
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太子独自坐了很久,刚开始时只是觉得可怜可笑,甚至有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受。
分明是男子,却只能藏在深宫之中装作女子过活,而罪魁祸首,却正是那所有人眼中都对他“宠爱有加”的父皇,这怎么不能让他感到可悲可叹。
可紧接着出现的,却是猛烈地让他再难以控制的惊慌恐惧,这份恐惧宛若附骨之疽,从此以后就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再也无法拔除。
——因那贺摇清若不是长公主,便应是嫡长子!
一片慌乱中,他转瞬间想了很多,若是父皇哪日突然醒悟,恢复了贺摇清的身份,到了那时,他又该有什么办法呢。
他枯坐了整整一夜,最后得到的结果,却只是毫无办法。
他原来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分明是万人之上的太子,却从此以后,都是惶惶不可终日,活成了战战兢兢宛若惊弓之鸟一般的模样。
而自从枯坐了那一夜之后,他便像是变了一个人,暴躁易怒,又乖戾阴鸷,似是性情大变。
如此过了很久,直到父皇开始为长公主寻觅良婿的消息传出,才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也好像看见了一丝曙光。
可长公主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得安寝。
于是在贺摇清出嫁之前,他寻了一个机会,在谢家的那位嫡长子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他以己度人,想着若是自己心心念念娶回家的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承受这堪称是屈辱的一桩事,定会怀恨在心,可这长公主一日为正妻,便一天也不得痛快,太子想着等贺摇清嫁进了谢府,他再设计从中作梗,往后这人的日子便不能好过了去。
可却万万也没有想过,他在酒楼里的那番话,竟是传到了父皇的耳中。
于是这次,除了“难当大任”之类的话以外,第一次多了另一句话——“不配为一国储君”。
回去之后,他将当日跟在身边的人尽数处死,胸口翻腾着的怒气却还是难以压抑。
不配为一国储君?真是可笑至极,他会告诉所有人,除了他这个当今的二皇子,再不会有谁会配得上“太子”二字。
……之后,当北狄试探地传递消息过来时,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了答应。
他不管北狄背后到底是有着什么目的,却只有一个要求,那便是要了贺摇清的一条性命——只要这“长公主”活在世上一天,他的头顶便始终悬着一把摇摇欲坠的剑,再也难以喘息。
至于跟他合作的人是北狄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太子这般强行安慰着自己。
北狄的要求,是废了武安侯谢家,与他的目的也正好相合,这更是父皇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他没有做错什么。
对的,从始至终,他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
而北狄也不过是他大乾的手下败将,两百多年来也未敢再犯边境一步,又有什么好忌惮害怕的?再说,等达到了目的,再收拾这群异族人也不迟。
他就这样想着,与北狄一起设下了一个堪称是天衣无缝的局,那时他看着整个局,而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心中一直以来的恐慌终于是消除了一点,那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无论是谢、许两家,又或是贺摇清,怎么可能会有逃脱的办法。
在这棋盘正式开局的半月之前,他在北狄的帮助之下,设计让景仁帝下令,命贺摇清不得不离开京城,独自上了清泉寺。
而在那清泉寺之旁,早就有一队北狄的死士正在等着,等到京城大乱,武安侯府被重重包围的那一日,不论是父皇还是其他的人,都也再顾不上清泉寺。
如此这般,等到贺摇清“不幸”身死,而刺杀长公主的那群人,又会和他这个太子有什么关系呢?
终于是到了那日,谢侯爷下朝之后,便被软禁在了皇宫,而他与那“宣威将军”许元武一起,拿着圣旨带兵包围了谢家府邸,当时的他看着那谢家众人的样子,真的是畅快至极。
他本以为自己就要成功了,十几年了,他终于能逃脱了那个一直悬在周身的梦魇。
可转瞬间局势却又是翻天覆地,只是过了一夜而已,一切却再也回天无力。
……最后得到的结果,终究还是棋差一筹。
不论对于是京城谢家,还是城外寺内,都是棋差一筹。
他没能杀得了贺摇清,那群北狄人也没能灭得了谢家,这般天衣无缝的筹谋,最后竟没能伤了他们一分半点。
太子毕竟还没有蠢到极致,很快,他便发觉了自己身边并不干净,于是开始暗中调查,查出了许多旁人暗中安插的人手,可这背后藏着的人,直至最终也是没能揪出来,不过在调查途中却是得知,隐藏在他身边的那批人,也在暗暗查探着北狄。
他这次没有成功,便只能再暗暗等着机会。
可贺摇清哪怕出了嫁,谢家与皇上又是变得如今的这般情形,却还是受宠异常,父皇三天两头便会要他入宫,太子暗中看着这一切,简直能活活将他逼疯。
而后他却得知了,他的这位“嫡长姐”,竟然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驸马。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太子愣了半晌,而后笑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一个男人,本应该是大乾尊贵无比的嫡长子,却只能以女子的面目过活,更是不得不嫁给了臣子——最后,却又真正喜欢上了那本应该是有名无实的驸马?一个男人?
太子努力回想着与那驸马见过的几面,第一面是在很久之前的酒楼,那时还未大婚,他说出那些话之后,那驸马回道“耳听为虚,背后言人是非,不该是君子所为”,而后便转身拂袖离去。第二面,他带兵包围武安侯府,这驸马面上血色尽失,却将身旁母亲稳稳护在身后,最后漠然地深深看了他们一眼,最后被兵士押送着进了房门。
真是可笑,这深宫之中长出来的都是怪物,又有哪个人会真正喜欢上一分半点?
太子只是觉得命运无常,更是变幻莫测,天上仿佛有着一张看不见的手,肆意玩弄着这世间之人,他们都是棋子,只能被命运拉扯着不断前进,从始至终,都没有旁的路可以走。
可在他的心里,他能走的那条路,从始至终,便只有着一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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