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允转开视线,继续道:“兵部虽然听从我的,不过火药量过大总会引起怀疑。我记得谭敬利用他工部尚书的职务在做些官船私贩的勾当,不如去跟他谈笔生意。”
“是。”秦昭道。
楚明允睨他一眼,笑了,“冰块脸,对我有意见了?”
“不是。”秦昭摇摇头。
楚明允唇边笑意淡了下去,他自然知道自己师弟的心性,便调转马头往回走,换了个话题,“对了,我交代的苏世誉的事情查的如何了?”
秦昭连忙打马跟上,缀在楚明允身后答道:“查不到。”
“嗯?”楚明允微蹙眉。
秦昭组织了下言语,说的清楚了,“兵部籍册没有苏世誉的名字,问了相关的人,也没人听说过他上过战场。”
“查仔细了吗?”楚明允道,“苏世誉与我同岁,他十五岁时那就应该是十二年前匈奴攻打大夏的时候,而且他是跟着苏诀去的,不入籍册也说得通。”
“查过了,当时的将军的确是苏诀,可是大小战役都没有苏世誉的痕迹。大将军的独子,总不能是当了个杂兵走卒。”
楚明允沉吟道:“依苏世誉的口气,当时约莫是发生了什么。以苏诀的权力,篡改典册删去了苏世誉也不是不可能的。”
“即便如此,当时跟从苏世誉的队伍也该是有记载的,可是这些都完全没有。”
“籍册没有,外人不知,那你就没去问问杜越?”
“问过。但杜越那时才八岁,而且金陵跟长安离得那么远,他怎么可能知道当年的事。看他的样子,家里也是从没提起过的。”秦昭道,“师哥,苏世誉所说,可能是假的。”
楚明允沉默,苏世誉当时的神情他还清楚记得,像是千般思绪落水无声,融成了一点浅淡缥缈的笑意。他缓缓摇了摇头,语气无端笃定:“那不是假话。”
“你怎么知道?”秦昭问。
楚明允想了想,缓声道:“若是假的,苏世誉这个谎撒的也实在太容易被戳穿。倒不如说是他清楚我们会一无所获,才会毫不在意地将回答了我那问题。”
几句话下掩的全是弯弯绕绕的心思算计,放在旁人身上多半要琢磨揣测个半天才能清楚。秦昭一时不知该怎么评价这两人,只得平淡道:“哦。”
“虽然不明白这样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
长安城的高墙已经隐隐约约地显在远方,旌旗飒飒,苍黄楼墙遮不住一城喧嚣繁华。此处是读书人的寒窗深梦,是逐利人的金玉之都,更是掌权者无声厮杀的疆场。
楚明允唇角勾起,上扬的尾音里有些许期待之意,“我和他,来日方长。”
第十章
长安城一夜之间又热闹了几分。
大夏的年轻帝王李延贞登基已有八年,匈奴之乱早已平息,邦国之间互不干扰,天下如雍和的年号一般也逐渐有了歌舞升平的气象。天下的事关怀的差不多了,李延贞便想关怀关怀自己了。
先帝子嗣单薄,英年早薨,李延贞未及冠就登基了。当时匈奴犯乱,局势动荡,入宫侍奉的妃嫔是贵戚家匆忙选出的几个端正女子,安静规矩,无趣至极。而李延贞生性风雅,喜好诗词舞乐,可他闲来赋下的词句连个能陪着欣赏的人都没有,文臣里词赋绝伦者甚多,但他稍一提起,朝臣和后宫的回答就达到了空前的一致:“陛下,国事为重。”
多么心痛。
这日金殿上待诸事回报完毕,李延贞环顾一周,目光特意地落在苏世誉的身上,委婉地提出了采选之事,想择些伶俐女子以伴风雅。
苏世誉垂眸淡笑,答道:“此乃皇家宫闱之事,陛下何须询问臣等。”
楚明允侧目扫去一眼,他分明记得当年是谁轻皱着眉挡回了采选,言辞温和恳切,劝的李延贞果真多年没敢再开口。
总结下来便是:年纪尚轻,修身养性;国事为重,你再等等。
当时楚明允跟秦昭随口提起,摇头感叹:“自己不成家还要旁人跟着修身养性,他哪日若是辞了御史大夫之职,估计是要去归隐修道。”秦昭瘫着脸没理他。
无论如何,采选是定下了,择天下良家女入京,供帝王之遴选。
仅仅几日,就有许多车队入城,在京的官家小姐紧张准备,远在封地的几路诸侯也送来美人众多。酒楼茶馆里闲话也尽是对采选女子的评头论足,其关注程度热烈得远胜过自己娶亲。
这气氛着实感染人,连秦昭都冷眼旁观不下去,去书房找楚明允主动提起了这事。
楚明允慢慢地抬眼看他,“你羡慕了?”
“……”秦昭僵着脸道,“那么多官吏急着送人入宫,你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前朝后宫,自古都是相互影响的。
楚明允捻着一颗青翠欲滴的葡萄,“吃不吃?”
“师哥,”秦昭忍不住道,“他登基时我们还没入朝就罢了,现在这个机会你打算放掉?”
楚明允顶着秦昭的目光,慢条斯理地将果盘移到一旁,又拣出了几卷文书搁在书案上,这才抬眸看向他,“什么机会?”
他冷冷地笑了,“把女人作为棋子,送入宫去吹些耳旁风?没用的人才要依靠这种手段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秦昭无言以对。他并不认同这类手段,可楚明允向来身处风口浪尖,这机会他们看不上,难保别人不会拿来对付楚明允。以他师哥的傲气,自然丝毫不放在眼里,可他却难免担忧。
楚明允瞧着秦昭这副样子,忽然道:“你若是有兴趣倒也不是不可以……”
秦昭诧异地看着他。
楚明允慢悠悠地道:“仔细想想,虽然我手下没什么女子可差遣,不过杜越倒是挺讨人喜欢的,不如把他送宫里去?你舍得不舍得?”
“师哥……”
“哎你们说我什么呢?”杜越推门而入。
秦昭:“……”
楚明允:“打算给你准备点嫁妆,秦昭要娶……”
“扯淡,”杜越大大咧咧地找了椅子坐下,“就你整天缺德,秦昭才不搞什么嫁妆。”
楚明允最后那个字音被杜越清亮的嗓音全然压了过去,可秦昭仍是紧张地看了楚明允一眼,嘴唇紧抿成了一线。
楚明允偏头嗤笑了声,戏谑地长叹了口气,拿着那摞文书就站起身顾自往书房外走去。
杜越在身后叫他:“哎你上哪儿去?我才刚来!”
楚明允人已走出老远,声音还清晰地悠悠传来,“这屋里傻气太重,我出去透透气。”
“我靠,”杜越拧着眉,“信不信老子给你下毒啊。”
其实他也就是仗着楚明允听不见了才敢这么说说。
“……杜越。”秦昭忽然叫他。
“干嘛?”杜越看向他。
秦昭一对上杜越那双澄亮的眼就张口结舌起来,楚明允方才那个字音清楚地砸在了他的心头,让他慌得近乎不知所措,但好在他天生一张表露不出情绪的脸,杜越又不是个细致的人,看不出什么不对来。
秦昭词穷了半晌,干巴巴地道:“你吃葡萄吗?”
杜越随之看向书案上那碟还沾着晶莹水珠的葡萄,头一点,“吃!”
那边秦昭和杜越对坐着认真吃起了葡萄,这边楚明允是带着文书进了宫。
太尉与御史大夫每月向皇帝回报所掌事务,这是惯例。
楚明允由宫娥引着进入御书房时苏世誉已经到了,他手里同样握着几册文书,打量着书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主位上李延贞手握着一把刻刀,低头正打磨得专心,他身旁竟立着足有一人高的木料,淡淡地透着香气,能看得出材质上乘,大概是哪里进贡来的稀有木材。
当今陛下除了政事国事天下事事事精通,尤擅雕刻作画。
楚明允向李延贞行礼,李延贞敷衍地应了声,连个目光也分不出来,口中道:“文书就搁在桌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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