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没说完,脸颊就被一个重物砸了个正着,这一下裹挟了凛冽内劲,砸得重,顿时口鼻都淌出血来。
那凶器却是一个油纸包,里头装着的竟都是糕点,七零八落了,散着香,隐隐还透着热气。
“什么人?!”那几个纨绔都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就见几步外站着一个青年,面罩寒霜,神情冷峻,他漠然道:“我陆家庄的人,也是你们能诋毁的?”
几人脸色登时变得苍白,酒也醒了,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开口。
陆酩不再理会那些人,只朝着曲泠走了过去,曲泠背影僵硬,浑身紧绷着,如一张绷紧的弓,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能弦断弓裂。陆酩伸手握住他冰冷的手,拇指揉了揉掌心,低声道:“走吧,我们回家。”
第81章
曲泠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难堪两个字怎么写了,年幼时和饿红眼的村民抢树皮,沿街乞讨不觉得丢人,再长大一些,将自己卖入春日宴,从此剥下一身人皮,礼义廉耻统统都踩在脚下。
曲泠觉得自己已经无坚不摧了。
没承想,今天在这人来人往的长街上,再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如芒在背,仿佛身上的每一寸皮肉都被生生撕开,鲜血淋漓,周遭俱是荆棘利刃,每走一步都是锥心之痛。
头牌,婊子。
听多了,听得太多了,于曲泠而言,实在很不痛不痒。再恶毒的话曲泠都听过不知多少,这么两句——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嘲讽回去,将他气得跳脚,可曲泠却无力回头,甚至脚下都挪不动一步。
曲泠只是很平静地想,他和陆酩彻底完了。
不知怎的,竟让曲泠想起很多年前,他头一回接客,满间屋子都挂着红,身上压着的是个陌生男人,面目已经模糊了,可他如何挣扎都挣不开的恐惧和无力感却久违地席卷而来。
大抵是离开春日宴太久,又太远,就生出了一丝奢望,他曾想,这里已经没有人认识他了,他或许可以重新开始——陆酩喜欢他,曲泠久经风月,自然知道陆酩喜欢他。
陆老夫人是个温柔和善的母亲,陆霆多傻啊,他又于陆酩有救命之恩,说不定……说不定他们就接受陆酩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了。
可如今,梦醒了。
过往种种,并不会如昨日死,它就像附骨之疽,潜藏着,在他窥见天光时,狠狠拽他一把,看他摔得头破血流,方漫不经心地嘲笑他的天真。
曲泠好恨,恨极了。
他垂下眼睛,看着陆酩握住他的手,掌心传来一点暖意,如同无声的慰藉。过了几息,他缓缓抽出手,转身就朝躺在地上哀嚎的男人走去。
陆酩出手重,那一下砸得男人口鼻鲜血不止,凄惨非常,曲泠突然重重一脚就对着对方胸口踹了上去,他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说:“婊子?”
“婊子怎么了?”曲泠又狠狠踢了男人一脚,疼得男人嚎着求饶,才慢慢蹲下身,他俯视着男人这张脸,微笑道,“真可怜,你还不是要向一个婊子求饶?”
油纸包散落在地上,糕点砸碎了,散了一地,他拾起幸存的一块糕点,站起身,对陆酩道:“给我买的吗?”
陆酩一怔,点头道:“八宝坊的点心。”
曲泠叹了口气,说:“拿什么砸不行,非拿这个,暴殄天物。”
陆酩道:“你喜欢,我们现在一起去买——”话没说完,就见曲泠拂干净边角沾的灰尘,吹了吹,浅浅尝了口,笑说:“味道还不错。”
陆酩看着曲泠,没有说话。
曲泠说:“走吧,回去了。”
他扫了一圈,笑道,“诸位,热闹看够了,再不走我可摆摊收钱了。”
周遭人顿时一哄而散。
第82章
人群散去,曲泠回过头,就对上陆酩的目光,陆酩正静静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曲泠脸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堪堪出现一丝裂纹,陆酩却朝他走了过去,抓着他的手,道:“走吧。”
曲泠指尖蜷了蜷,没有抽回手,二人谁都没有管,就这么回了陆家庄。
一进入陆家庄,曲泠下意识地想再抽出手,陆酩却没有松开,兀自紧紧地握着。
二人就这么走了一路。
曲泠止步在客房外,收回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手,叹气道:“说你恢复记忆了,聪明了,怎么还是这么傻,你拉着我走回来,这庄里庄外谁不知道我们有奸情了?”
他话说得俏皮,陆酩不为所动,只叫了声,“曲泠。”
“嗯?”曲泠笑道:“我今天累了,你今天先回去吧,有什么话改天再说。”
他要关门,陆酩直接抬手抵住了大门,道:“曲泠,我从来不怕任何人知道你我在一起。”
曲泠看着陆酩,倏然又是一笑,道:“什么在一起,我不过是送你一程,再收你一千两,顶多算点恩情,哪里在一起了?”
陆酩目光沉静,自顾自说道:“我原本打算这两日和母亲说你我之事,今日如此,正好。”
曲泠点了点头,道:“说完了吗?”
陆酩不言,曲泠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看着陆酩,道:“你要和你母亲说什么,说你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还是当年花名在外的头牌?你是想天下人都道你陆庄主风流,还是笑你自甘堕落?”
陆酩平静地说:“天下人如何论说与我无关,曲泠,我心中有你。我喜欢你,只因你是曲泠,和你是何种身份无关,就如你当日在水中救下我。”
曲泠沉默须臾,笑了一声,“你高看我了。”
“其实当日我救你,是因缘际会,带上你,是因为你的那支簪子,那是个好东西,能佩戴那支簪子的,必然非富即贵,所以我让你签了那一千两的契约。”
他抱着双臂,懒洋洋靠在门框上,道:“如果你没有这张脸,又是个寻常布衣,我早就丢你下船了。”
陆酩看着曲泠,却笑了笑,道:“脸也好,簪子也罢,都是我的东西,都属于陆酩,你所说的,无从假设。”
“何况后来,你带我离开清州,远赴临州,你手无寸铁,又有人追杀,为什么不丢下我?”
曲泠叹了一声,道:“我已经沾上麻烦了,要是就这么丢下你,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陆酩说:“曲泠,你撒谎。”
“喜欢一个人是做不了假的。”
陆酩伸手摸了摸曲泠的脸颊,认真道:“曲泠,你看着我,别往后退。我说过不负你,今生就绝不会负你半分。”
贵人83
陆家佛堂。
陆酩来时,陆母正在佛堂里礼佛,自陆酩父亲含恨离世之后,陆母就信了佛,在家中设下佛堂。
陆酩叫了声,“母亲。”
陆母恍若未闻,跪在佛堂前,手中捻着紫檀木佛珠,低声念着佛经。
陆酩安静地看了片刻,一撩衣袍,就跪在了她身后。
陆母捻动佛经的手顿了顿,母子二人如同无声地对峙,佛堂里弥漫着袅袅的檀香,气氛压抑而沉闷。
曲泠和陆酩的事闹得临州人尽皆知,瞒不住,陆酩也不想瞒。他曾经想等他恢复记忆,彻底想起了自己和曲泠之间的所有,再和母亲坦诚布公地谈一谈。
没想到,一切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陆酩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即便他没有想起自己作为云州时和曲泠发生的点滴,也不妨碍他喜欢这个人。细细一想,云州当是很喜欢曲泠的,否则不会在他忘记了曲泠,却依旧留下几分心动。
日头渐渐爬过窗棂,陆母一颗一颗地捻动着佛珠,心里却如何都平静不下来。陆酩是陆家的长子,年幼时备受宠爱,被养得有些骄横,可骄横归骄横,却总是贴心的。再长大一些,陆霆出生,陆酩被他父亲带在了身边,一点一滴磨去了顽劣知礼,变成了进退有度,人人赞誉的陆家庄少庄主。
陆母也曾为长子而骄傲,可慢慢的,她却发现陆酩不再如儿时一般和她亲近,她有些心焦,但想着陆酩年岁渐长,又有陆霆会伏在她膝头撒娇弄痴,便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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