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玦没办法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小郡主抽抽噎噎地说:“书弄坏了。”然后继续哭。
谢玦觉得他是在跟个水球说话,天还没亮,他连夜带着那本毁掉了的书找人问了问,小郡主就抹着眼睛跟在他屁股后面。
学士拿起那本书小心地翻了翻,“这是先代的绝版书,保存至今珍贵无比,太可惜了。”
“绝版书?”
“是的。”
“让我看看。”另一个学士接过书看了眼,“是《学远集》,不过这不像是原版,看这纸质应该是近代宫廷摹本。”
“别说没用的,直接说,还能不能再找一本?”
“若是近代宫廷摹本,那兴许仔细找找能找到原版?”
“在哪里找?”
“这得查一查。”
一大群学士翻来覆去找了个通宵,终于道:“有了!”一个学士在书库翻出了一本多年前的礼单,“这本书的原版是当年长广公进献给景帝的贺礼,在元和二十年秋被赐给了……谢丞相。”
“谢丞相?”谢玦皱着眉,“我爹?”
又经过一番没玩没了的折腾后,谢玦终于得知了那本《学远集》原版书的下落,那本书当年被景帝作为中秋佳节的赏赐赠给了谢照,如今应该正在他兄长谢珩的手中。
好了,事情到此看似明朗起来了,都是自家人,只要他找谢珩把书借出来重新摹刻一本问题就结束了,然而实际上,谢玦的头当时就更大了,怎么会偏偏在谢珩手中?
谢玦有个难言之隐,他看似行事无所顾忌,对谁都不屑一顾,但实际上他内心深处一直害怕他那位兄长,照理说不应该,谢珩温文尔雅,从没打过他骂过他,比家中那些严肃古板的长辈好太多了。但谢玦对他确实莫名敬畏,回回见面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长这么大,除非是被谢珩喊过去,否则他绝不会去主动找他。
这么说吧,他对他亲爹都没这么怕过。
尤其是最近这关头,他恨不得变个影子躲着谢珩走,现在要他去找谢珩拿书,谢玦光是在脑子里想象谢珩的声音,他已经感到窒息了,万一再被随口问起写文章的事,他感觉自己能当场就架着火灰飞烟灭。额头青筋突突地跳,身后催命似的的抽噎声还在不断传来,谢玦觉得自己的头要炸了。
大清早,琼林苑中,李稚正在整理秋闱的书单,听闻谢玦点名要找自己,顿时心中很意外。他在谢府当了快一年的差,与这位谢家二公子却一直没什么交集,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找上自己。刚一见面,谢玦开门见山地说要他办件事,他屁股后头跟着个穿绿色宫装的小姑娘,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
李稚有点被这阵仗吓到,“不知二公子是要我办什么事?
谢玦一早就打听到,李稚作为琼林苑典簿,最近四处搜罗书籍充作秋闱书目,他想要李稚以他自己的名义找谢珩把《学远录》借出来,再把书抄一份给他,如此一来神不知鬼不觉。
李稚听完了谢玦要他办的事情,说实话他有点听愣了,犹豫着道:“二公子您为何不自己同谢中书说……”
谢玦心说我要是自己能说我还用得着找你?他直接打断了李稚的话,“这你别管,你就说事能不能办吧?”
李稚见他这副不耐烦的样子,他思索了下,这倒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那、那好吧。”
李稚作为贺陵的学生,又在谢府当差,虽然官职不高,但眼明心亮的人都看得出来,谢家有意把他当做心腹培养。谢珩时常找李稚聊天,他有意听听这些年轻一辈小孩的想法,这一日,湖心亭中,谢珩与李稚聊完,李稚却没有向往常一样告退。
谢珩看出他有话想说,“怎么了?”
李稚想起了谢玦的话,“大人,我最近听人说起杜邯的《学远集》,据说这本书开八代骈文之先河,我心中对杜邯仰慕已久,一直想要翻阅此书却没有机会,近日忽然听人说起,说这本书还有原版孤本存放在谢家,我冒昧地想要向大人借来翻看。”
谢珩看他犹犹豫豫的,还倒是什么事,“这自然是可以。”
李稚立刻道:“多谢大人。”
谢珩看向了一旁的徐立春,徐立春思索道:“这一时半会儿我还真的想不起来放哪里了,我让人去各处书库找找。”
谢珩思索片刻,“我记得是存在隐山居的金章书库中,年代确实有些久远了,你带着他过去看吧。”
徐立春道:“是。”
谢珩重新看向李稚,“若是很喜欢,可以誊抄一份带回去。”
“是,多谢大人。”
徐立春带着李稚来到了隐山居。
李稚虽然在谢府当差,但他从来还没有进过内宅,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很快他注意到谢家内宅似乎没有侍者,一切都安静极了,徐立春告诉他,谢家有祖训,禁豪奢铺张,这里本就没什么侍者,李稚点了下头,两人刚过了悬廊,一片如雾的竹林迎面而来,黑湖石碣上刻有“隐山居”三个字,那是先代书法家晋涪的手笔,端庄清隽,有山海意境。
当得知隐山居是谢珩的居所时,李稚的眼神忽然变了,“谢大人平日住在这里?”
“是啊。”徐立春端着宽大的袖子往左拐去,他一早就发现了李稚这个人爱东张西望,当初来谢家送书时就是如此,他也没见怪,反倒索性与他讲解了两句。
李稚听说谢珩真的住在这里,立刻下意识多打量了两眼,还没来得及细看,前面就响起了声音,“跟我来吧。”李稚下意识先跟了上去。
隐山居世代是谢府家主的居所,园中遍植竹林、松兰、白桂花,象征着君子品德,如今这时节,白桂花和松兰刚谢,园中只剩下遍地深绿的竹林。谢府书香世家,每一处庭院中都布置有书房,供家中子弟读书用,后来一代代积淀下来,藏书越来越多,渐渐的书房就变成了书库,隐山居西北角的金章书库就是如此,如今这里只做古籍典藏用。
徐立春找出钥匙,推门进去,书库应该是时常有人打扫,墨绿色的细绒布兜套在书架上,上面一颗灰尘也不见。徐立春从抽屉中拿出册子翻了好一阵子,“还真在这儿,我都快记不住了。”
徐立春循着册子上的记载,很快从书架上找到了那本珍贵的《学远集》,书用上好的皮纸包着,缝隙封了蜡。徐立春用铜制小刀将书封拆开,轻轻揭开了表面的绛色油纸,里面是本两指厚的黄褐色书籍,看上去确实年代很久远了,但是保存很完好。
“是它了,拿去吧,纸张已经很脆了,翻阅的时候要小心。”徐立春从柜子中翻出了新的纸笔,“你在这里慢慢抄吧,我还有些事情。”
李稚点了下头,徐立春走后,他重新打量起这座三层的书房。
第24章
李稚一直抄了两个多时辰,纸张实在太过于脆薄,他不敢用力翻,故而抄的很慢,等他一抬头,窗外的天早已经黑透了,他起身将那本珍贵的《学远集》原本重新收好放回了书架。
徐立春今晚很忙,下午谯洲桓氏忽然送来了一份贵重的贺礼,原本谢府从不收礼,不过谯洲桓氏却是个例外,只因为谢珩的母亲桓郗原是谯洲桓氏人,有这么一层血缘关系,两家交情自然匪浅,徐立春一忙起来就是大半个晚上,他忘记了一件事——还留在书库中的李稚。
隐山居的金章书库外。
李稚带着抄好的《学远集》推门出去,四下一片漆黑,也没有任何身影,徐立春离开前也没有多交代什么,李稚仔细想了想,毕竟是在别人的家中,不打招呼就过夜肯定不合礼数,又迟迟不见有人过来,他想着要不还是自己先行出去好了。
他回忆了一遍徐立春领着他进来时走的路,抬腿往外走去。
这地方也是怪,白天的景色到了夜晚忽然变得大不相同起来,到处都是竹林,举目望去全是沙沙竹影,李稚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心里莫名发毛,突然他发现乌木长廊底下有波光在闪烁,低头看了眼,这曲折的长廊竟然是架在水上的,他进来时可没看见有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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