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怎么不好呢……”沈璁喃喃道,眼神一点点暗下来,最后干脆闭上眼睛,把脸埋进裴筱的怀里,“再‘聪明’的人,也做不到永远‘聪明’。”
“就算是我娘,都没能‘清醒’一辈子。”
小时候,他只是凭着一个孩子的直觉,觉得窦凤娘可能是不太喜欢自己,直到对方没有半句解释,强行将他送出国去,并且勒令他不准回来——
那个时候,他小时候的直觉几乎得到了一个准确的证实。
直到他在许多年以后重新回国,看到了窦凤娘的日记本,才终于知道,母亲送自己出国的时候,他那个最被沈克山看中的大哥,在战场上失踪了。
那段时间他只是听说沈公馆里的大妈突然得了急病,但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的急病是因为受不了儿子失踪的打击。
在那之后,沈克山很快决定再选一个儿子顶替长子的位置,一来是寄希望有人能建功立业,稳固沈家的地位,二来,大概也是希望去有人能去把他寄予厚望的长子找回来。
沈璁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送出国的。
是窦凤娘找到了沈家的另外几房姨太太,替儿子做出了选择,主动放弃所有沈家财产的继承权,远走海外,并且保证沈璁终身不再回国。
作为交换,她开出了一个明确价码,保证了沈璁在国外也能继续维持之前衣食无忧的生活。
当时沈家长房长子没了,几房人大概也就像今天的孔家一样,闹得不可开交,沈璁是不起眼,但他毕竟是沈克山的亲生骨肉,真到那一天,等老头子咽气,遗嘱里只要随便提一笔,那也是一块了不得的肥肉。
能用一笔钱打发掉日后的麻烦,沈家的几房人肯定求之不得,更何况甚至根本不用他们出钱,凭沈家的财力物力,窦凤娘那点要求,只要沈克山的指头缝里漏出来一点都用不完。
这样在当时看似赔本的买卖,现在看来却无比的英明。
人人都以为,沈璁今天表现出来的工于心计,善于算计,是继承了沈克山的商人天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大概都是窦凤娘的“功劳”。
因为当初被送去了国外,期间一次都没有回来过,他才完美地避开了一场可怕的家族内斗。
以之前窦凤娘和他地位,沈克山要再找儿子上战场,他很可能是被几房人第一个推出来去送死的;而且很可能,他都活不到被送去战场,就会在各房人的倾轧之中“死无全尸”。
当时送沈璁出国,是窦凤娘深知自己根本无力保护儿子之下唯一能想到的无奈之举,但就是这个沈家最最保护不了儿子的女人,也是沈家最后唯一一个保护住了自己儿子的人。
只可惜,当沈璁回国看到窦凤娘日记中的这些内容时,对方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从小到大窦凤娘都不待见他,但他总是好像本能的,对母亲有一种深深的依恋。
可能有些东西,即使埋在内心的最深处,即使连窦凤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总有人能感受得到。
“可能是因为看透了我外公外婆的事,我娘这一辈子都很‘清醒’,甚至是‘自私’。”沈璁轻声道:“大概也就只有最后这么一回不是……”
“但也就是这一次……”
他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当初在他出国的几年后,奶娘就走在了窦凤娘的前头,在那之后,他要得到国内的消息就更难了。
他没有办法明确的知道,在最后那段日子里,母亲是怎么过的,但他可以确定,如果那个时候他还在国内,可以陪在母亲身边,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窦凤娘抽大烟把自己抽死。
这一次,裴筱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俯下身来,轻轻抱住沈璁。
听到耳边小心翼翼地叹息声,沈璁缓缓睁开了眼睛。
今天家里是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难得有机会可以像现在这样,和裴筱这样无所顾忌地我在沙发里,他不想为了一些已经过去的事情,破坏彼此的心情。
“想好了吗?”他抬手,宠溺地捏了捏裴筱的下巴,问道:“明天想去哪里?”
“明天是周四。”裴筱有些诧异,“七爷不用去公司?”
“郑乔还关在关在公司里,我当然要去。”沈璁说着从沙发上坐起,“我问的是你。”
“可是……”
裴筱一时有些懵。
沈璁不是一直都不喜欢他自己出门的吗?
之前他还不理解沈璁为什么要这样,但在听了沈克山和窦凤娘的事情后,他其实已经接受了。
有这样一个脾气暴躁,薄情寡性,还控制欲极强,对自己又漠不关心的父亲,还要被自己唯一依赖的亲生母亲从小到大冷眼相待……
沈璁会想要控制他,又不会表达自己,都太正常了。
可现在,沈璁居然问他明天想去哪里?
“今天之后,沈克山不会再敢对你做什么了。”沈璁搂着裴筱,叮嘱道:“你想要出去,就跟我说一声,我派车子来接你。”
裴筱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感觉到沈璁抱着自己,越搂越紧。
就在感觉自己都快要窒息了,身体本能地想要挣扎时,他听到沈璁突然在他耳边,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
“对不起。”
第46章 夜促膝
能从沈璁嘴里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 对裴筱而言,是一种不小的冲击。
如果说他的生命里还有一个比冯吟秋更骄傲的人存在,那一定就是沈璁了。
沈璁模样好,家世好, 学历好, 样样都好, 就连进入沈氏家族企业后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 一等一的好,好像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他好像出生就是那站在云尖尖上的人,总会让裴筱觉得, 自己踮起脚来也够不着。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错呢?
就算有,以沈璁的性格, 比起道歉, 他更有可能直接修改游戏的规则, 让错的都变成对的。
他似乎根本就没有任何必要,向任何人低头。
其实不怪裴筱吃惊,就连沈璁自己都在说出那三个字后感到莫名的为何。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说出这三个字是在什么时候了, 唯一能确定的大概就是, 他上一次跟人道歉,对象一定是母亲。
可是窦凤娘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个突兀的道歉,好像突然就打通了裴筱的任督二脉似的, 让他把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所以……”他颇为震惊道:“你之前一直不让我出门,就是怕你爹……我是说沈克山……你怕他……”
之前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联想,不是裴筱不是聪明,而是站在他的位置上, 能想到的, 其实也跟当初的窦凤娘差不多。
毕竟, 在今天之前,他并不知道,沈家所有的“脏”事都让沈璁做了。
在外人看来,沈克山一直都只是一个在商业上极为成功实业家,甚至,就算已经不便于行,他还是经常热心除夕上海的一些慈善晚宴,是个形象相当积极正面的老者。
裴筱自知卑微,他可以想到自己会和当初的窦凤娘一样,可能一辈子都不能进沈公馆,也不能得到沈克山和沈家的任何认可,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外界看来如此高高在上,又形象良好的沈克山,真的会对自己动手。
“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裴筱埋怨地拍了把沈璁的胸口,“你要是说你只是担心我,担心沈克山做什么,我还能故意跑出去让你操心吗!”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两个人之间的不愉快,裴筱的声音里带着点委屈的哭腔,听得沈璁心疼极了。
他双手将人紧紧搂住,等怀里的人安静下来后才低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在上海滩,说沈克山一句手眼通天,神通广大,实在不为过。
但好在他们之前的确有过约法三章,沈克山也一直信守承诺,从来没有到马斯南路二十七号来过;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要单方面撕毁约定,至少家里还有一个喜伯这个自己最信任的人——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