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是放在先帝朝时,是想都不敢想的,哪个宗亲敢轻易涉足政治?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偏偏杨太后礼遇宗亲礼遇了一年多,既遇到了心怀感激的,也遇到了得寸进尺真就把自己当个人物的。寿王便是其中之一,甚至可以说是里面最拎不清的。
他把拐杖跺的震天响,态度坚决,语气苛责,真就一副他这个“族长”要当家作主的挥斥方遒:此等追封生父为帝、乱了基业之事,是要把闻氏放在哪里?把先帝放在哪里?此例万不可开,不然你杨氏就是我们闻家千古的罪人!
杨太后出身宗族观念极强的乡野,其实是很吃“族长”这一套的,怎奈对方一上来就是一顿威胁,让太后的大脑直接转不动了,下意识的就回了句:“那不追封还能咋地?把北疆王复活了再让皇位?”
话一说完,杨太后就知道要糟。
但已经晚了,寿王可理解不了太后的不过大脑,他觉得她就是在玩赖,是故意气他。他一把年纪了,被小辈这般羞辱,那还得了?当下就气的脸红脖子粗,在撂下一句“你这样的女人如何能教养得了陛下?”后,便连告退的礼数也没有,就带着老妻拂袖回了家。
很显然,这事还没有完。第二天,寿王的家属就来敲了闻天鼓,在早朝上声泪俱下的表示寿王吐血病倒,请陛下做主。
清流一派以此为号,也开始敲边鼓讨要说法。
他们句句没提太后,但句句又都是太后。杨太后都懵了,昨天叔爷不还中气十足的指着她的鼻子骂吗?怎么今天就连床都起不了了?
很显然的,昨天的寿王觐见就是清流派的一次试探,如果太后反对追封,那自然好,可如果她也支持追封,那清流派就要集中对她下手了。因为她姓杨,在清流派的眼中,她天然是和杨首辅同一战线的。对付了杨太后,就等于是卸了杨首辅的一条臂膀。
可她、她不是啊。
面对珠帘后一道又一道的咄咄目光,杨太后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偏偏她很清楚,这个时候她不能去看连亭,哪怕全天下都知道连亭是她的人。一旦产生求助式的对视,别人不仅能看出她的慌乱,还能以此为借口斥责连亭一个太监竟妄图掌控太后。她只能依靠自己,但她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她觉得她才是那个被逼到快要活不成的人。
对啊。
杨太后恍然大悟。
既然寿王能被逼到吐血,为什么她不能被气到昏厥呢?装病对于杨太后这种宫斗冠军来说可太简单了,堪称信手拈来,说晕就晕。
等杨太后一晕,她身边身经百战的老嬷嬷就立刻当了嘴替:“寿王昨日进宫亏礼废节,对太后殊为不敬。太后被气到心疾复发,仍顾念旧情不欲追究,没想到今日带病上朝竟还被人倒打一耙。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为虎作伥,这到底是要干什么?是要活活把太后逼死吗?!”
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自然是没人敢胡乱沾边的,大臣们急忙跪下高喊“臣等不敢”,小皇帝则趁着宣召御医的混乱而停了早朝。
连亭去探望太后时,小皇帝正在无助的来回走动,他已经看明白了这是清流派在围剿太后,太后只能装一时的病,以后怎么办?“不然找杨首辅想想办法?”当小皇帝把这话说出来后,他自己先被吓了一跳,他怎么就开始依赖杨党了?
“杨党不会帮忙的。”杨太后在这件事上反而看的很清楚。
至少在前期他们不会说任何话,这既是对太后的敲打,也是……
连亭接话道:“他们巴不得顺着这股污蔑太后不会教育孩子的东风,来剥夺她对陛下和世子殿下的教养权。”
对于清流派来说,他们是真的觉得杨太后把小皇帝教坏了,要想办法把皇帝和太后分开,好让皇帝接受“正统”教育,不再想着什么追封生父的奇葩操作。而对于杨党来说,那就是想浑水摸鱼得到“教导”闻兰因的权利。闻兰因封王已经势不可挡,但无所谓,闻兰因才多大?他这个年纪比小皇帝更好掌控。
“杨党早就算到了这一步?”小皇帝震惊地跌坐在了位置上。
连亭本想说未必,有可能只是今天的随机应变,毕竟他们也不能掌控太后会怎么应对寿王。但看小皇帝终于清醒了一些的样子,连亭也就没着急否认,只是含糊道:“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解决寿王的事。”
说真的,太后出事比小皇帝出事还要让连亭有危机感。但连亭还能如此淡定,自然是因为他早就想到了办法,事实上他的“办法”大概已经在路上了。
贤安长公主一大早就直接登了寿王府的门:“听说叔爷病了?本宫特意带了一株百年老参来探望。说起来,本宫这里还有个医疗圣手呢,要不也给叔爷看一下吧?你们放心,小李的医术很好的,东厂连亭都说好的那种。”
长公主是带着自己的小情人一起来的,“刚巧”她的这位情人医术很是了得呢。
寿王府的人:“!!!”
“不用担心。”连亭在昨天知道寿王入宫后就已经准备好了后手,他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趁机换个宗正,把整个闻氏皇族都彻底掌控在太后这一边。
杨太后彻底松了气,还好还好,她昨天就通知了连亭。
但小皇帝却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不,不对,快、快去让人给兰因送叆叇。”
既然这些人想攻讦太后不会教养孩子,那他们肯定要拿闻兰因两次私试的成绩说事。而如果按照闻兰因之前的计划,那在外人看来,就是他在没被太后教养前是外舍第一,被太后养了十几天后就变成了倒数第一。
那些人可不会管什么叆叇不叆叇的,他们只会抓着这个铁一般的事实说事,到时候哪怕是连亭大概也没办法洗白。
连亭……
确实根本没想到闻世子还会有这么神经病的操作,为了分斋,第二次考试索性考倒数第一?他都不知道该不该夸一句小世子这么小竟然就学会了除法。
“送过去还来得及吗?”小皇帝简直要疯了,既为自己之前看不明白杨党的糖衣炮弹而生气,也为自己纵容弟弟胡闹而懊悔。要是因为这种事而连累了尽心尽力照顾他们兄弟的伯母,他真的会难受死,“要不然朕让他们重新考一次?”
就说他弟弟叆叇坏了,以示公平,大家重考。
“那就更不公平了,陛下。”甚至说不定还会有人抓着作弊、泄题等子虚乌有的话题来大做文章。反正,连亭是觉得与其寄希望于已经开始考试的小世子,不如想一想后面成绩出来了,杨太后被人大肆抨击时,他们该如何开脱。
***
闻兰因,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写好了卷子上的所有题目。
因为絮果折而又返,跑回来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你的考试很重要,一定要加油啊。”
“我知道私试很重要,它对所有人的未来都很重要。”闻兰因公事公办地重复着夫子们在课堂上的叮嘱,只有表情依旧看起来不太开心。他在心里想着,它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啊,我又不用考科举。我只想和你分到一个学斋。
絮果这才意识到,根本没人和闻兰因说过,怎么会没人和闻兰因说呢?“不,其他人不是重点,太后才是。”
闻兰因:“啥?”
他一个考试能和太后扯上什么关系?
絮果自然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到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以从小跟着单亲阿娘长大的视角来理解的这件事:“如果我不乖,或者衣服不够整洁,甚至哪怕只是有一点点不好,别人就会说,你看絮果这么没有教养,就是因为他没有爹啊。他娘一个女户,又怎么会教育的好孩子呢?”
这些话,絮果是直接照搬的那些闲言碎语,他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次听到时的震惊。虽然他阿娘也和他说过,她每天挣钱不知道有多快乐,怎么可能在乎那些不知所谓的话?
但絮果还是觉得他需要为他阿娘证明,她一个人也能把自己的孩子教的很好。
他比所有的小朋友都爱干净、懂礼貌,在努力不犯任何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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